时光缓慢流逝。
自那日夜里阮予墨离开后,又是数日过去,他再未回来,好像消失了一般,再未传回半丝消息。
安素晚是闲不住的性子,头两日还躲在阮宅中养伤,说是养伤,一刻都不曾闲着,一会儿从库房翻出几包牡丹种子撒进土里,院子里坑坑洼洼的,阮婶天黑走路时险些栽了跟头,一会儿拿了把大剪刀,将院中松柏修剪的一塌糊涂。
觉得阮婶做的甜汤好喝,非得跟着阮婶学煮甜水,结果将庖屋炸了,被阮婶赶了出来。
见阮叔擦拭库房百宝阁,也要跟着一起收拾,结果摔碎了两个上好的岫岩玉佛尊,阮叔心疼的关了库房门,不许她再进库房半步。
后面几日,小女郎死活不肯在阮宅闷着,非要出去玩。
阮叔和阮婶担心她一个人出去不安全,一个拉着她去厨房说要教她做面食,一个说库房有特别精巧的机关玩具。
安素晚摇头拒绝,说她要去勾栏瓦市逛街去。
恰逢无殇去给阮予墨汇报消息,无情又不在,阮婶急的直跳脚,最终也没能拦住人,眼睁睁看着她再次换上鸦青色素衣,打扮成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手摇折扇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阮叔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本想悄悄跟着暗中保护她。
谁知安素晚像一只滑溜溜的泥鳅,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摆脱了阮叔的安素晚足尖轻点,人一下消失在长街尽头,拐个弯,却是回了阮宅隔壁的家里。
她轻身飘落在地,远远听见老管家厉声问:“谁!”
“我回来啦。”安素晚轻快的说。
老管家松了一口气,复又惊喜道:“大姑娘武功恢复了?”
安素晚笑嘻嘻的说:“算是吧。”
她这几日也没闲着,按照江湖百晓生的内功心法练习几遍,发现龟息功功法当真精妙,其修炼之法暗合阴阳轮转、虚实相生之妙理,无形无相,随心化形。
她以心神为引,将内力化作流转于奇经八脉间的无形灵丝。
她尝试运功施展有武状态时,灵丝瞬间如活物般游走全身,丹田微热,有真气鼓荡,周身毛孔似有微光流转,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凌厉气势,飞花落叶在周身三尺内皆可化为伤人利器。
但而一旦收功转入无武之态,那灵丝便悄然隐匿于经脉深处,如溪流归入沧海,气息瞬间归于凡俗,与寻常弱质女流无异,甚至连呼吸频率、脉搏跳动都与常人别无二致。
练熟心法后,她尝让这两种状态随意切换,发现不过是心念一动的瞬间。
眨眼之间,她便可从翩若惊鸿的绝世高手,化作柔若无骨的娇弱女子。
她自己探向脉搏,想着若非阿公或者江湖百晓生、一天大师那种武功大成者,旁人即便以毕生修为探查,也只能在瞬息间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波动,待要细究,那痕迹早已消散无踪。
这般神妙莫测的功法,实乃武林中独一无二的奇术,让她有如鱼得水之感,着实令人难辨虚实。
老管家高兴的说:“太好了,大姑娘恢复武力,日后独自在江湖上行走也能放心些。”
安素晚笑着点点头,问:“念姨走时给我留了话没?”
老管家忙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说:“愉念说她按照姑娘的意思,先一步回大邺探查,这是她留给您的信。”
安素晚接过信封。
老管家问:“大姑娘吃饭了吗?我让厨娘备些饭菜?”
安素晚笑说吃过了:“我回来换身衣裳,前几日大邺帝当街遇刺时,有人顺水摸鱼,如今有空了,讨债去。”
老管家听不懂,疑惑问:“讨债?”
安素晚笑着点头,肯定说:“嗯,讨债。”随后自言自语道:“那条紫鸾鞭不错,便用来抵债吧。”
她进得房中,换了一袭剪裁利落的玄色劲装,这是她随阿公行走江湖时,阿公送她的衣裳,用银丝与天蚕丝混合织就的,外搭的朱红软缎披风以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下摆处用密匝匝的银线绣成流云纹,同样刀枪不入,烈火不侵。
安素晚挑眉笑了笑,想着这件衣裳并不比阮予墨带回来的浮光锦双碟钿花裙效果差。
想起那件浮光锦双碟钿花裙,她的眸光闪了闪,口中轻轻呵了一声,眼底闪过嘲讽的情绪,但嘲讽谁呢,她自己都不知道。
腰间束着一条玉带,暗扣处雕琢着螭吻,口中衔着枚浑圆的珍珠,圆润硕大。
玉带中藏了一柄软剑,剑柄缠着浸透药汁的红绸。
她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发出叮一声鸣响。
安素晚暗自笑了笑,自言自语:“郑景行,谁让你倒霉呢,那么多路人马试探我,偏偏只有你的人刺中我,又偏偏只有你有紫鸾鞭,又恰巧被我看中了。”
她挑了挑眉毛,想着,阿公说了,看中的东西咱就买,买不到就抢,我们家孩子想要天上的星星,阿公也帮你摘下来。
想起阿公,安素晚笑意温软下来。
站在铜镜前照了照,伸手抹掉脸上伪装,稍稍装饰下,一个浑身英气的江湖女儿便出现在镜中,和安素晚的温软截然相反。
她随手从桌子上拾起一根乌木簪子,将及腰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畔,倒添了几分不羁。
伸手从床下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双鹿皮短靴,靴筒处缀着细密的铜铃,安素晚蹬上鞋子,轻轻晃一晃脚丫,鞋子便发出清脆声响。
收拾停当后,安素晚拆开愉念留下的信,坐靠在床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读起来。
原来从那日安素晚从小院离开去秋水馆时,愉念也到了秋水馆。
大梁太子范居然将素水河刺客还有清风抓走后,她一路尾随,亲眼看着范居然将一行人压在东宫地牢。
愉念特意说,东宫地牢打造的极坚固,是以玄铁浇筑的青石砌成,每块砖石都足有半人高,接缝处嵌着凝固的铅水,牢门由精钢打造,拇指粗的铁条上布满倒刺,间隙处还缠绕着浸过毒汁的藤蔓。
她小心探查过,地牢墙壁夹层里设有机关,一旦触发机关,数百枚淬毒的弩箭便会从四面八方射出。
这个地方基本有去无回,基本没有可能硬闯进东宫地牢将人劫走。
愉念担心打草惊蛇,自范居然亲自带人将他们一行人送进地牢后,她就一直潜伏在地牢,想看看他们用什么办法脱身。
她发现东宫地牢一共关着九个人,其中有素水河上那四位前朝天师,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还有他们带头的黑衣人刺客,被他们成为尊上的人,再有就是清风。
另有三个人,不知是何人的囚犯,已经折磨的不成人形,关在地牢中心特制的囚笼中,笼壁内侧镶满尖锐的狼牙钉,但凡囚徒稍有挣扎,便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安素晚读到这里时,放下信纸,心思被大梁东宫地牢中另外三人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人能得范居然亲自照顾,放在特制囚笼中,日复一日的折磨?
范居然有什么仇人吗?
似乎没有,范居然排行第二,自一天大师为他批命说应东帝星,是天人之相后,范居然就被大梁皇帝立为太子,一路顺风顺水到如今。
大梁皇帝虽然子嗣多,但另外八子对范居然的威胁几乎为零。
那这三个被关在东宫地牢的人是谁呢?
还有,大梁东宫竟有这样一座制作精良的地牢,这里从前是东三所,皇子生活的地方,那么地牢显然是范居然迁居在此后打造的。
东宫有地牢的消息密不透风,天下没有一丝传闻,如果不是这次素水河事件爆出,没人知道东宫还有一座制作精良的地牢。
那么这座地牢是谁设计的?
此人定是通晓机关术数,否则不可能将机关夹层设计的分毫不差。
她脑海中闪过阮叔的身影。
是他吗?
机关匠人破穹手的传人,千机碎岳陆破穹,传说当年是为九渊惊雷阁建好机关地牢后,被九渊惊雷阁杀人灭口,一路逃亡。
如果阮叔就是大梁东宫设计机关的人,那么名动江湖的九渊惊雷阁和范居然是什么关系?还有。。。
安素晚想了想,前几日范居然来小院时,阮叔似乎没表现出仇视愤怒的样子。
而范居然对他也很熟悉,显然时常在阮宅见他。
安素晚在手心画了几下,然后继续读下去。
愉念说,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四个人已经受了极重的刑罚,奄奄一息。
他们称为尊上的黑衣人全身经脉尽断,已是个废人了。
只有清风,好像并不会功夫,但极为镇定。
范居然亲自提审他几次,离的远,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清风一直安然无恙,在幽冷阴森的地牢中,他就像一位跳出地牢远在云端的看客,平淡的俯视众人。
愉念说,在东宫地牢潜伏几日后,终于等来了一个极重要的人,趁大梁太子范居然不在时,悄悄潜进地牢,独自见了清风。
安素晚眼皮跳了跳,急切翻页,看到名字后,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