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观内,一个老头端坐在云君阁外,看着一粒雪花颤颤巍巍落了下来。
阁中的道士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带着一件绒披肩,他将披肩一展,绒毛把老头和雪花隔开了一层,这才开口问:“爹,您在看什么?”
“这世道……怕是不能安宁了。”
“我几年前,果然还是不该给她们指路吗?”
“这不关你事,”老头摇了摇脑袋,“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我们的命早被天定好了。”
俄而,雪花越落越狠,他的下一句被风雪完全掩盖住了:
“……只是,神为何要留给我们既定的命数,为什么要弃我们而去呢。”
抛弃世俗之欲。
祛除污秽之物。
斩断尘世之缘。
修为登顶且完成三个要求,便能脱离凡尘,跃入仙道。
万柔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伸手去摸面前人的脸颊,被雪地沾染的没了温度;又趴到胸膛上去听心跳,没有一丝声音,这人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她起身,身上堆起来的雪花簌簌往下掉,这具身体的回忆在她脑海里一遍遍闪过,从她没来时被家人殴打、上山砍柴、冻毙于雪山再到被齐瑰捡走后的一点一滴,此刻都复现在面前。
就像齐瑰最开始找到她一样,现在姐姐也安静的躺在那里。
她轻轻将剑拔了出来——现在万柔可以真正看到齐瑰了,不是用心感受,不是在小世界里自欺欺人的捏造,而是最简单的、用眼睛去看。
拔剑的时候万柔还在想,会不会齐瑰突然就醒了,然后告诉她其实这一切只是个躲猫猫游戏,告诉她一剑穿心可真疼,然后来抱抱她,跟她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姐姐,即使我跑得非常远,我相信你也会一直在我身后的,对吧?”
几年前入宗考试时她说过的话,如今换了种情景,又说了出来。
她的身形不断抽长变幻,一瞬就长大了八九岁。
成仙之后可跳脱时间之外,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基础的法术之一。要背上姐姐,原本的身体不够。
可直到剑被拔出来,齐瑰的身体被风雪送着趴到了她背上,她期盼中的声音还是没有出现。
万柔回头,看到明世京还站在那里,轻轻一挥手,人便应声倒下。
“等到一觉醒来,一切就会好了。”
她漫步下山,对着昏迷过去的明世京自顾自说道。
万柔走到树林中,还在鏖战的祝年朝和李长陵看到她均是一愣,视线落到她背后的齐瑰时才敢确定身份:
“万柔?”祝年朝不确定的喊了一句。
“师兄。”万柔笑着回应,可祝年朝却没感受到多少笑意,正要问她这般模样的前因后果,一阵怪异的昏沉感便在他体内升起。
祝年朝扶着一旁的树木,也如明世京般倒了下去。
万柔如方才一样,要继续前行下山,却听李长陵道:
“还记得瑶华宫里的那位娘娘吗?”
她点了点头。
“现在大概已经被原焕杀了吧。”
见面前这人面无表情,李长陵也感到有些自讨没趣。
“我能到这儿救你靠的是原焕的消息,他自己确实出不来。讲这些是希望你之后看到他的时候,判罪能中立一些,毕竟原焕虽然杀了你一个重要的人,但也想救你一命,”
说到这儿,李长陵耸了耸肩,“但看这幅样子,我也没救成就是了。”
……崔无?
被杀了?
齐瑰冰冷的身体刺得万柔一激灵,崔无也变成这么冰的样子了吗?
她将身后的躯体向上抬了抬,又接着向下走。
“我知道了。”
没再去看身后的李长陵,她一心一意往山脚下走,路过一片树桩,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片段被拨动,那时她刚来这个世界,还没睁眼,只听得见一阵阵咣当的噪音,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嫌家里人弄出的动静太大,影响她睡觉了。
过往发生的一切如胶片般在这一刻被她拉到眼前:在一切的最开始,齐瑰把她的外衣脱下来包在自己身上,那阵咣当的噪音原来是齐瑰在砍树——一斧一个,看着力气很大的样子。
万柔笑了一声,向山脚走去。
路上开始有稀疏的路人,看到她们二人只以为是齐瑰生病了,都远远避着。
途中路过雪中楼,她放出神识向里探去,如今她已不再是单纯的看,只要像过去每时每刻那样凝聚精神,方圆十里内一切存在都能被她感知到。
雪中楼里依旧人满为患,店小二忙着上菜接客,平常这里也该有个明世京的身影,那人现在正在雪山上睡着。
二楼白云间里会有个人在那里坐着品茶,忙着改良自己的花神糕,做出一盘便会叫她尝,等吃到吃不下了,就会笑眯眯给她沏一壶茶水。那人正在自己身后睡着。
她又继续向前走,路过了最开始的那间房子。
与齐瑰后来买的大宅子相比,这间实在是简陋的过分。可她和齐瑰,还有祝霜最重要的那几分回忆都在这间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