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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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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问:“你给了他多少钱?”

马飞飞好似没听见,走到双胞胎面前,两个手指头捏住陈宝妮滑如泥鳅的脸:“哟哟哟,还哭鼻子呐,都快水漫金山啦。”

陈宝妮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陈安妮却破涕为笑,一串鼻涕泡鼓得又大又圆,立马又把陈宝妮逗乐了。

纪禾追问说:“你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哎呀没什么,”马飞飞含含糊糊地说,“扯了几句犊子而已,都是道上的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你别忧心啦,整天挂着个脸,难看死了...学学我们安妮宝妮,乐颠颠的这大门牙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合上过,多招人喜欢,是不是?”

马飞飞一手挼一个,逗小猫一样,直把双胞胎的脸蛋捏变形。他弯下腰,一左一右夹住双胞胎,然后提臀运气,只听得腰间咔嚓一声——

马飞飞脸憋成了紫红的猪肝色,从牙关艰难挤出一句:“好你们两个小太君,沉了这么多!”

纪禾一声不响进里屋去了。陈祈年看看她,又看看满地的狼藉,思考着该从哪里开始着手,他使出吃奶的劲,将那只像蚌壳一样盖在地上的沙发翻了过来。马飞飞瞥着他没吭气。

他对这个小黑孩谈不上多喜欢。这小黑孩长得一言难尽——不像双胞胎,肥肥嘟嘟粉粉团团似一对年画娃娃,可爱得人心窝里直软乎——平时又畏畏缩缩沉默寡言,实在很难入他的眼。

马飞飞对纪禾又把他弄回来一事颇有微词,家里本来就快揭不开锅了,又多出一张吃饭的嘴。

他恨铁不成钢地质问纪禾为什么要自讨苦吃,纪禾只说,他好歹是双胞胎的哥哥。马飞飞无话可说了。

陈祈年将狭小的堂屋收拾得差不多了,又默默走进里屋。

里屋开着两扇窗,各自镶嵌在东南两面墙上,窗玻璃业已支离破碎,徒留几叶利刃明晃晃地插在窗缝上。

这会日头正热辣,但他们家后面是片绿荫蓊翳的山坡,长着各种他叫不出来名字的树丛,阳光被筛了几筛跳进窗,照得宛如废墟的里屋上空,粒粒飞尘纤毫毕现。

纪禾背对着他,捡拾地上纷乱的衣服。

四周安静得出奇,连知了也不吵嚷了,她双肩发着细颤。陈祈年知道她在哭。

陈祈年低头看了看,扶起一把椅子,发出适当的声响。纪禾抹了把脸,坐到床沿边整理一盒四处奔逃的毛线球。

“姐...”陈祈年犹豫了会也坐到床沿上,从口袋里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说:“你看,没被他们抢走。”

陈祈年的手心里,躺着几枚锃亮的硬币。

纪禾看了一阵,突然凄凉地笑了。

-

那是条极具神秘色彩的小巷。纪禾偶尔会路过它,里面零零星星开着几家小店,浊黄的推拉玻璃门上贴着快剥落的“剪头”“理发”等字样。

白天小店扉门紧闭,像是死透了,到傍晚又复活过来,轻俏地发散出酥红酒绿的艳光与异香。

有次纪禾看见一个女人,往外打出一块“招女工”的牌子,不由得停下脚步,好奇张望。那粉脸桃腮、身段肥腴的女人见状便坏笑说,怎么啦?想进来上班呀?

纪禾问多少钱,那女人抖着胸前两团花花的白肉,莫名其妙地说,老娘我你可消费不起。

接着她凑近了,将脖子上一条金闪闪的链子展示给纪禾看,挤眉弄眼地说,值辆车呢,在里面躺着挣的。

家中惨遭劫掠后,纪禾想起了这个“招女工”的地方,然而当她说出要去这家玄乎其玄的发廊应聘时,马飞飞却一口水喷了出来。

马飞飞吹眉瞪眼:“你可不能去!”

纪禾问:“为什么?”

马飞飞脸一阵红一阵白:“...那就不是个正经地方!躺着挣钱,躺着能挣什么钱?”

纪禾恍然大悟。

她又看马飞飞:“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马飞飞辩驳说:“我陪人剪头发!”

“......”

沉默一阵,纪禾叹口气,也不知道在对谁说:“那怎么办?”

茶楼那已经不肯提前给她预支薪水了,那些打零工的地方能借的也都借遍了,至于马飞飞,先不说他同样穷得叮当响,即便有钱,也得用来给郑佩珊买药续命。

家里的食物压根撑不了几天,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全部人都得敲着牛胯骨拎着破烂碗上街讨饭。

她急需一笔快钱,以缓解这段危机。

纪禾想了又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拍桌子说:

“卖血!”

马飞飞吓了大跳:“你不要命啦?”

纪禾说:“就抽个几百毫升,怎么可能会要我命?”

马飞飞说:“你那蚂蚁胳膊螳螂腿的细狗一只,风刮都打颤,还卖血,简直是找死。”

纪禾固执己见,怎样都不听劝,马飞飞给她吵得无可奈何,说:“好,就算你想卖,你上哪儿卖去?医院可不让卖。”

“你就没认识一两个黑中介血贩子什么的?”

马飞飞把脸转过去:“我不认识。”

-

陈祈年脚踩在增高用的小马扎上,绷着一张在包子荣那养肥而回到家后又迅速干瘪下去的小脸,手握一柄长勺,来回搅动锅里稀白色的米汤,米汤中米粒寥寥可数。

他已经习惯了他们家时不时上演的从米饭到白粥再到米汤的这么个周而复始的衰变过程,也就没觉得多心焦。

他抄起切好的野苋菜丢下去,苋菜是今天在后山坡上挖的,下午他在码头那一带拾荒的时候,渔民老张给了他几只生蚝和一把蛏子,他自己又捡到两只凤梨罐头。陈祈年感到很高兴,觉得今天是个收获颇丰的好日子。

一锅加了野菜、生蚝和蛏子的杂烩米汤,外加一只凤梨罐头——很惭愧,陈祈年没能抵挡住它的诱惑,在回家路上偷偷吃掉了一只——就成了他们的晚餐。

双胞胎像考拉一样扒在餐桌边缘,对着那只仅剩的凤梨罐头蠢蠢欲动,陈安妮刚伸出一只小手,就被陈祈年轻拍了下。陈祈年说:“等姐姐回来。”

陈安妮发出丧气小猫般的哼唧声。

等了半刻钟,家门口终于出现纪禾的身影。

陈祈年发现她的脸比平时白了一倍,嘴唇近乎透明,她把一袋热腾腾的包子扔上桌,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随后又叫住陈祈年:“你过来。”

纪禾在沙发上坐下,陈祈年看见她细条的胳膊上沾了块胶布,血的红色渗出来,晕成圆圈。

纪禾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又脏又旧的钱,又从中抽出一张钱,递给陈祈年说:“明天拿去买米,再买点菜。白糖是不是也没了?顺手也买点吧...”

陈祈年接过几张纸币,张口喊她:“姐...”

“吃饭去吧。”纪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先进去躺会。”

陈祈年贴心地留了饭,以为她休息过就会出来吃,不曾想一直没动静。双胞胎钻到隔壁马飞飞家去了,因为他们家有一只牡丹牌彩色电视机,除了吃饭,双胞胎大部分时候都蹲在电视机面前痴痴地看动画片。

陈祈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了里屋,东南两扇窗拢着团暗暗的如铅云的薄光,床贴着墙,纪禾笔直地躺着,看上去形销骨立,无声无息的模样在这种阴森的光下显得竟有些骇人。

她死了,陈祈年惊惶地想。这个念头就像地雷一样在他脑中炸开,把他吓得不轻,他觳觫着凑近,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放到她鼻下。

指头被小团温热的风扑拂着。

...虚惊一场,陈祈年快跳出喉咙的心脏又安稳落回原位。

这个把她想死了的念头让陈祈年感到很羞愧,就好像故意咒她死一样。他轻悄悄地、怀着罪过的复杂心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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