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行得不远处时,一声高喝从后方传来。
紫鸢以为追兵赶到,咬牙握紧缰绳,使力夹了一下座下马肚,大喊了一声‘驾’。
‘紫鸢姑娘!停下!我是来帮你们的!’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紫鸢认出这是乌兰王子的声音,知道这位王子不会加害公主,心下戒备稍轻,稍作迟疑后勒马缓缓停下。
不多时,那王子驾着一辆马车过来,神色又是哀切又是躲闪道:‘晚上天冷,明仪她……她身体不适,不宜再受风寒。这里有一辆马车,你们驾了去吧。’
紫鸢深知这乌兰王子精于骑术,当初在长安城也时常陪着公主射猎,心想他这一辆马车也必定是精挑细选过的骏马良轿,比自己随手截的这匹白马一定好上不少。
‘乌兰……谢谢你了……’公主自出营后便体力不支,昏昏欲睡,此刻听得男子声音,悠悠转醒道。
‘谢我?哈哈哈哈哈……’乌兰狂笑出声,刹那间神情又十分凄苦,‘你都知道了,我……我和我父王、皇兄对你不住,我真……没用……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声音不时地哽在空中,似乎在压抑着些什么。
公主微微侧头看向他,夜色静谧无边,她仿佛听到了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心下也是一阵酸涩,双唇发白,扭过头来不再看他,哑着嗓子道:‘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的。’
暗夜深邃难知,三人心思均是一片茫然。
‘紫鸢,我们走吧。’公主虚弱地说道。
‘好!’紫鸢说完便将公主背下马来,向乌兰王子点头以示谢意后,扶着公主进了轿子,自己坐在车前,便要驾车而去。
‘我们还会再见吗?’乌兰王子出声问道,声音颤抖着。
轿子内良久无声,半晌后,一声低低的‘保重’刺入了他的耳中。
紫鸢随即驾车而去,紫色衣衫在空中猎猎作响。
她的思绪随风飘远,想起几年前公主还未出嫁、甚至更小的时候。
可能因为有异族血统,公主从小便头发微卷,不爱束发也不爱戴首饰,平常所戴的只有公主十二岁生日时王后送给公主的金色菱形耳环,中间镶着一颗王后母国赠与的深红珊瑚珠,以及与之配套的红色垂金过额发带,发带中间也串着一颗红珊瑚珠,旁边是两颗小金福珠。在其他公主们束着高高的发髻、在宫中满头珠翠、穿金戴玉、学习琴棋书画时,她则时常穿着一身红衣,任由棕黑色的卷发随风飘扬着,在坊间饮酒赏花或是看戏、射猎。她自公主十二岁时便陪着她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关系却情同姐妹,公主待她非常好,也经常和她说心事。这乌兰王子是公主微服出街看皮影戏时相识的,虽不是公主心爱之人,但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二人兴趣相似,很是投缘。那时,他陪着哥哥希多王子来虞国求亲,到了长安后,少年心性不改,偷偷溜出来玩,碰到了公主,几番接触后对公主渐生好感,情根深种,想着回国后请求父亲允婚迎娶。没想到天意弄人,后来,公主竟是嫁给了他的大哥……
在吐斯国的这两年中,紫鸢常想,如果当时公主嫁的是乌兰王子而不是希多王子就好了,至少,至少他是真心喜欢公主的,绝不会让公主这几年受这么多委屈。
圆月下,她暗自长叹一声,纷乱的思绪随风而去,专心赶起车来。”
烛光摇曳,几人听得一阵恍惚,一会儿觉得雁儿舍生取义当真可歌可泣,一会儿又为太平公主和乌兰王子、希多王子之间阴差阳错的缘分而扼腕叹息。
“后来呢?她们回到长安之后呢?”阿慧问道。
“经过几天几夜的奔波,二人于一日凌晨赶到了长安……”老人顿住,胸腔不停起伏,手指微微颤抖。
四人屏息静听着,心中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人定了定神,继续道:
“到得长安时,天光微亮,本该紧闭着的城门此刻空空敞开着,城墙外雾气弥漫,笼罩着……笼罩着城墙上下遍地的尸山血海。”
四人俱惊,老人眉头微皱。齐姜虽有所预料,此刻听闻却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紫鸢勒了勒缰绳,将马车停下,看着眼前的一幕呆呆战栗着。公主用手拂开帘子,看到眼前的场景后猛地收回右手,心中一记闷痛,她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气,双眼突红。
半晌后,丝绸制的帘子再度被掀开,公主探出身来。
‘公主,我来背你。’紫鸢边说边走了近去。
公主摇了摇头,伸出左手,紫鸢会意,便扶着公主下了马车。
搭在紫鸢手背上的手甚是冰凉,紫鸢心中难受,低下头来。
‘紫鸢,我们回家。’公主目视前方,温声微笑着说道。
‘公主……’紫鸢转身望向公主,右手上翻握住她的手,眼泛热泪,继续道,‘公主你是王妃,国主和王后再怎么说也是王子的岳丈和岳母,他们应该不至于,不至于会狠心……’
公主面色苍白,血色全无,没有说话,眼神茫然而神色坚定,微微透着些焦急和恐惧,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在紫鸢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向城内。
二人走进长安城,只见城内也同城外一般满地鲜血,焦尸遍地,满城的牡丹花消失无踪,屋舍皆成了废墟,有些地方余烬未熄,是狠狠燃烧过的痕迹,任谁看到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火光冲天,仿佛要吞天灭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