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清溪,泥巴小道,一座只比元初莫离的破败茅屋堪堪好上一些的砖瓦房就蜷缩在溪后。小院光秃秃的,除了院门口晒的两筐豆角黄花菜,只有西边围了个鸡圈,三两只灰扑扑的瘦鸡呆立着,晃头眨眼都十分迟缓。
“奶奶,您还疼吗?”
“不疼,奶奶不疼,阿千不担心。”
元初走近,听到了屋内传出的说话声。一道带着关切的哭腔,一道强忍着气虚声颤。元初没再往前,就站在原地。
“阿千,你在吗?”
阿千很快出来,眼睫上的湿润还来不及揩去,元初便也只当没看见。
“元初姐姐,快进来。”
泥堆成的台阶,踩上去倒很硬实。鸡圈里的那几只瘦鸡终于反应过来来了生人,开始扑腾只比巴掌大那么一点点的翅膀,歪歪斜斜,羽毛乱飞。
元初迈过破了一半的门槛,又在门口停下。阿千已经擦干眼泪,见她停下,神色不解。
屋主人尚未自卑,元初却感觉到了窘迫。她自知应该神色自若,可又怕不经意间在某处多停留一秒的视线伤了阿千的心。于是她不打算再往里走,也克制着视线只关注眼前。
“阿千,这是阿含玄芝和绛冥草。”元初不自然地低头,匆匆把怀里的布兜掏出来。
阿千蜡黄瘦削的脸上腾起喜悦,很快又喜极而泣,扯着衣角拭去眼角的湿润。
内室响起隐忍急促的闷咳,院子里的鸡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惊,翅膀扑腾声比屋内的咳嗽还要急猛。阿千连忙进房。
『你不进去看看吗?』莫离在识海中问元初。
元初去看那几只瘦小的鸡,接着把布兜放在桌上,“我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揭开别人的脆弱。”
『我看你是想关心的吧?想那么多做什么,真麻烦。』
玉佩开始不管不顾地拖着元初向房内走。
“你快停下!莫离你——”
房间里更破,墙壁斑驳,落了满墙边的灰,空气中有股潮湿的霉味,隐隐约约还能嗅到恶臭。墙边一张摇摇晃晃的木床,吱嘎吱嘎,和剧烈的咳嗽一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胡冲乱荡。
“奶奶没事咳咳咳,阿千不担心。”床上的老人头发花白,脸颊凹陷下去,眼神浑浊暗沉,看向阿千时却满是慈爱。
元初更无所适从,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慢慢湿热。
阿千扑进老人怀里,肩头耸动,死死抓紧打满补丁的破袄被。
破败的家,唯一的亲人,生活的重担,十一二岁的孩子,哪能承受住这么多呢?
莫离也没想到会是这副光景,此刻也闷在玉佩里不出声。元初想悄无声息退出去,老人叫住了她。
“姑娘,你就是阿千提起的那个修行之人吧?你多次照顾我这个老婆子的生意,我都记着呢。咳咳,我行动不便,招待不周,见谅咳咳咳……”
喑哑的声音,话说到最后彻底哑掉,连咳嗽也只有剧烈的抖动。
阿千的眼泪流得更凶,不敢说话,只紧紧握住奶奶的手。元初不忍心看下去,想从储物袋里翻出丹药,莫离看出她的意图,迅速传声道:“凡人受不住的。”
修行之人求仙问道,如今仙路已断,就连这道也无法渡人。
『小道士,你懂医理吗?这药如何煎得?』
元初回身,才发现素蓝光点正绕着桌上的药材打转。元初向阿千要来其他药材和剂量,阿千却说不必。
“我不认识什么游医,是卞娘姐姐带我去的,卞娘姐姐知我看不懂药方,早早便说好了会来帮忙。”
“何时来?约好了不曾?”
阿千照顾奶奶躺下,去大门后翻出背篓,装了门口的木柴背上,“卞娘姐姐家离这儿不远,我去找她。”
元初放下心来,打算跟着离开,阿千央求她千万留下吃饭。
“元初姐姐,你替奶奶找齐药材,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才好,贵重之物我拿不出来,这顿饭还请不要嫌弃。”
小小的姑娘,个头才到元初胸口,脸上是疲惫的笑容,嘴里说着报答,身上背着要送人的柴,一点不见少年人的天真稚嫩。
怎能不应。
奶奶睡下,阿千出门,元初蹲在门口看鸡。
“这么瘦的鸡有什么好看的?”素蓝光点隐隐约约显示出个人影,正伏在元初背上。
最瘦小的那只飞上了篱笆,哒哒挪两步,又扭过头看鸡圈里的兄弟姐妹。
元初指着那只鸡:“你看它多神气。”
莫离不以为意,把头埋得更低,嘴唇就贴在元初耳边,“细胳膊细腿的,你猜猜要是老虎来了,最先被吃掉的是谁,嗯?”
莫离的嗓音本就柔媚,现下还刻意轻轻缓缓一字一顿,在山上待了快十年的小道士哪儿受得了这些,元初很快站起,从素蓝光点中穿过,闷头进了屋。
呵,还来脾气了。
“喂,怎么不说话?”莫离跟来,却见元初拿过那几味药材翻来覆去地看,“想什么呢?”
总共五味药,元初将它们平铺在桌面上,又将绛冥草单独拨在一边。
“你看,这四味药都是常见的药材,其中也就阿含玄芝多生长于峭壁而难于获取,剩下三味药,还木根、蓝七、山粉花,都是民间常用药材。”她抓起绛冥草,仔细端详,“只有这绛冥草,不仅生长地气候恶劣地势险峻,得之十分困难,也极少听说有人将其入药的。实在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