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我带仙长来了,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元初收回视线,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一番,退开一步。
“卞娘,我救不了她,”卞娘看过来,眼里腾起水雾,元初扭头狠下心,“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不,可以的,可以的。”卞娘重复着,快步回到堂屋翻出一本功法,其中一页被折上,她指给元初看,“你看,这上面说还阳术可以招魂回来,魂魄回来了,从安就活了。仙长你看,是真的!她可以活过来的!”
元初的视线落在书页上,纸张边缘已经发毛起卷,字迹也有些模糊发皱,似乎是被液体反复浸透风干形成的。
上面所述的确是还阳术。元初曾在藏书阁的角落翻到过禁书,因那时对这等怪异之法倍感好奇,是以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禁书上记录的施法口诀和相应的法物灵草,与卞娘这本功法上的几乎一致。
元初问道:“你为何一定要让她死而复生呢?死生有命,或许她在阴界也能生活得很好。”
听闻“阴界”二字,卞娘的眼神变了又变,从悲戚到呆滞,又从呆滞到探究,最后又回到悲戚。
“她于我而言……很重要。”卞娘回到石棺旁,将从安已经有些腐烂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元初不语,反而在识海问莫离:『此等还阳术真能应验吗?』
莫离便知元初又被打动,动了善心。
『原本天下只有两界——天界和凡界,并没有什么阴界。人死便是彻底消失,没有如今的转生一说。是这世上痴念太多,放不下茫茫人间,数以万计的亡魂嘶吼冲撞,要将这人间硬生生撕开一个容身之地。经年演变发展,才成如今的阴界。』
『我想说的是,三界自有其规律,亡者入阴,阴者以币换生,如何能凭三言两语便颠倒阴阳?况且,就算从安复生,她也不会记得卞娘。如此,真的是卞娘想要的吗?』
人死不能复生,复生也再不是当初那人。阴阳一分,便是真正的两隔。
元初明白莫离的意思,可……她望着前方。
石棺里的人了无生息,石棺旁的人含泪柔情蜜意,贴在卞娘脸颊的那一截半掉不掉的烂肉,不肯放任死者入土为安的执念。
荒诞又可悲。
“你们……”元初终于还是问出口。
“她是我,妻子。”
卞娘看向从安的眼神深情款款,却忽而闪过几分震惊。
元初莫离皆是一惊,本以为只是姐妹情深,未曾听闻女子相恋。
“能否让我将这本书带回去,我……会看看的。”
『你!』莫离险些没控制住直接出声。
起死回生本就是逆转天道,元初若要强行还阳,不论能否成功,她都一定会受到反噬,轻者损耗修为虚弱不堪,重者命门大开会有生命危险。莫离知道元初心善,可也不能碰上一个帮一个。
纵是天神,也帮不尽天下悲苦。
卞娘没有犹豫,立刻将功法塞到元初手上,“我曾试过一次,在阴气最重的寅时招魂,明明烛火大动阴风四起,可从安还是没能回来……若仙长能让从安还阳,我愿倾尽此生和之后每一世报答仙长大恩!”
卞娘膝间一弯,竟要跪下,元初连忙扶起。
“我不要你报答。修行本为道,修道需要脱世,可行道只能入世,此番只是我行的道。况且后世如何,不该由今生决定。”
回去的路上,莫离对元初另眼相待。
“你虽功法差劲,这道心倒是修炼得晶莹剔透,竟能说出修道行道和前世今生一言。”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今生本就不该定下后世如何,每一世都是新的人生,如何还要去管那前世因果?若是前世负了这天下,岂不是生生世世都要背负前债赎罪?实在不痛快。”
莫离呵呵笑:“你这不就是以死谢罪吗?可是一死未必能弥补所有祸事,有些责任,就该生生世世担负。小道士,你逃不掉的。”
元初哼一声,朝阿千家走去,“如何就逃不掉了?别说如今我一身轻,哪怕真有什么天大的责任,我若不愿,便是天帝也不能拿我如何,大不了一死。”
狂风忽起,树叶落了满地,还有的直往元初脸上呼来,她赶紧用衣袖挡住脸。
“为何你对旁人的生老病死事事上心,在自己身上却如此轻视?对你来说,你的命是一文不值的吗?‘死’之一字竟能这般轻巧无畏地说出口。”莫离冷声道。
元初知莫离生气了,可又不明白这气从何而来。莫非鬼差都十分看不惯不惜命的人?
“怎的还生气了?若是我死的那一刻,来接我的鬼差是你,你我相识一场,或许也不算太差,只是可惜,如今你已经不是鬼差了。”
语气浑不在意,莫离真想好好骂一骂这个轻视生命的人,正欲开口,玉佩一烫,她的内丹涌起暖意,脑中又是一瞬空白。
两人去阿千家问了阿千当时没说完的那句,她第三次究竟看到了什么。
听完元初问话的阿千的脸蓦地绯红,扭起身体,支支吾吾地开口:“我看到卞娘姐姐她……她亲了那个女子。”
意料之中。
当天晚上,元初在灯下仔细学习还阳术,莫离坐她对面,支起下巴边吃零嘴边看她。
哒——哒——
窗外树影摇曳,莫离浑身一麻,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可当她站到窗边向外看去时,除了黑暗,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卞娘刚刚擦拭干净从安的尸身,她简单收拾一下就吹灭油灯躺下安寝。
待到两炷香之后,卞娘已沉入梦乡,口中还含含糊糊叫着“从安”二字。而她床边,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右臂空荡,嘴里念念有词——
“……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