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魂一魄俱都缺少?”莫离轻声呢喃,又蹙眉盯着元初,“你丝毫不知吗?”
元初迟缓地摇摇头,垂下眼睫沉思。
修行的这八年来,她曾十分发奋勤恳,日日起得比日出早,睡得比阴魂出没还要迟,她自认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努力,可总是不行。灵力仿佛是与她天生不对盘似的,不听调遣,在她体内随性飘荡。
她以为是自己本就不适合修行这条路,所以勤能补拙并未发生在她身上,是以后来她便放过了自己,日日只做一个快活的小神仙,看看自己爱看的书籍,时不时再给师尊和师姐做顿珍馐美食,如此,她也算找到了自己的意义所在。
可如今,有人却说,也许并不是你不适合,也不是努力不够,而是你天生有缺。
天生有缺,比技不如人,更伤人。
那条横亘于自己与旁人之间的沟壑,比天地更宽广,比深渊更深长,且是,她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过。
元初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因为仅仅几息的时间,她便重新挺直脊背,语气虽轻淡,但内里蕴含的执着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深重,她道:“烦请从安替我疏筋通脉,结果好坏我皆能承担。”
莫离欲出言劝阻,想到从安所说的“若任由其淤堵,可能会爆体而亡”,加之现下元初眼里的坚定,她将涌向口中的话又字字句句咽回去。
罢了,这小道士生性良善,未曾伤及旁人,若苍天有眼,也断不可夺了她的性命。
可莫离本不信天。
在阴界的近两百年间,她曾被人无数次踩在脚底,也曾险些魂飞魄散数回,那时她乞求上天许她安宁无忧,可一次都未曾应验。自那之后,她便不信天,只信自己。她想要的无忧,是用自己的双手一拳拳砸出来的,她拥有的一切,俱是来源于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苍天有眼。
但如今,她帮不了元初。
此刻她仿佛又回到了被人踩在脚底时,彼时的心情悉数返还。过去若许年,她早就淡忘了那个自己为何求天求地,如今却又重蹈其辙。
人为何总爱求天求地呢?
因为无力。
莫离不再紧张地踱步,她坐回阿千身边,淡淡一笑道:“小阿千,让我尝尝可好?”
阿千忙把怀里的零嘴递过去。饶是她听不懂从安方才所言,从现下莫离面上的僵硬她也能看出来,元初姐姐会有性命之忧。
堂屋中除了元初和从安二人,其余三人皆听从安之言退至内室。
在开始运功前,从安对元初叮嘱道:“元姑娘,待会儿我会将灵力注入你体内强行推脉,这个过程会十分痛苦,但还是需要你聚气凝神,调集自身灵力跟随我,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从安顿了顿,压下眉眼又嘱咐一句:“我知这个过程会使你痛不欲生,但你万不可昏过去,否则哪怕疏筋通脉成功,紧接而来的雷劫也会将你劈死。”
元初背对着从安,因此从安看不到元初的脸,只能听到极轻的一声:“我会撑下去。”
运功开始。
纯白灵力如江涛般汹涌外泄,在堂屋内四处冲撞,最终一条条一汪汪急速上窜,在屋顶汇合成海浪,“轰”一声涌向天际。
元初只觉体内筋脉在被人硬生生攥紧撕扯般剧痛难忍,她死死咬紧下唇,唇上一片苍白。
阵阵推力如浪般在筋脉内胡乱涌动,大有不管不顾一泻千里之势。
口齿间渐渐有血腥漫上来,元初闭紧双唇,那缕缕鲜血便从嘴角溢出。可血腥愈积愈多,泄口太小,终是不够,元初才刚一皱眉松懈,那汪血水便从唇齿间涌泄奔出。
一片狼藉。
一墙之隔的内室,卞娘坐立难安,阿千听着隔壁的动静也是一阵一阵的发寒,只有莫离,正经端坐着,还一片一片地不断往嘴里塞着糕片。
在又一次听到元初隐忍的嘶吼后,卞娘终是没忍住,快步来到莫离身边,急道:“莫姑娘——”
莫离僵硬地转头,嘴里塞满了白花花的糕片,粉末糊了满嘴,下巴和衣衫上也满是碎屑。
卞娘便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她干脆将内室的门推开一丝缝隙,去看堂屋内的情况。
卞娘首先看到的是从安。
从安满脸的汗,眉头蹙成俊峰,她本就皮肤白皙,现下瞧着就更苍白。两人的灵力带起的劲风将她的衣袂吹得呼呼作响,掌心推出的灵力浓郁直猛。
卞娘将视线稍移,便看到元初强撑着挺直,却似乎被巨大压力和痛苦压顶而不得不佝偻着的脊背。一席素白已被染成了半红,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早已凌乱不堪,丝丝缕缕胡乱搭在元初面上。
从安周身的灵力陡然强劲起来,她咬牙控制着将灵力悉数灌入元初体内,额头的汗成线淌下。字字外蹦,她艰难喊道:“元姑娘,这最后一推,你千万撑住,万不能昏过去!”
元初已经无力回应,只有微微昂起的头颅代表她知晓。
元初用力撑起头顶如泰山压顶的隐形重担,只是才微微挺直,撕心裂肺五马分尸的剧痛便让她轰然倒下。
柔软的躯体砸在坚硬的地面,巨大的一声“咚”!
卞娘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她只觉身后一道迅风袭来,弹指间门便被推开,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立时闪现到元初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从安也被灵力相撞产生的巨大推力冲倒在地,可她来不及爬起,连忙冲对面的两人疾呼道:“快护好她!筋脉已通,雷劫将至!!”
莫离立马脚步轻点,抱起元初直往屋外深林中奔去!
刚出屋外不到三里地,天空乌云层叠密布,墨色越积越浓,越垂越低,直让人望而生畏,胸中压抑万分。
墨云团中隐隐闪出明光烁亮来,大有劈破之势!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