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忙伸手扯了下兰邀月,只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崔在衡在犹豫驻足了下,朝着二人走来。
见已是避无可避,玄云只能随兰邀月面向崔在衡。
“臣见过娘娘,见过女官。”
崔在衡向兰邀月和玄云分别一礼,那目光不偏不倚,规矩地看向地面。
兰邀月仍有些怔怔,看着崔在衡的侧脸,久久不语,久到气氛凝结,崔在衡都察觉不对,眼中透着一丝疑惑,却不能抬头直面皇帝的妃嫔,半低着头,甚为辛苦。
玄云心中叹了口气,终是开口道:“昭容娘娘,崔大人向您行礼呢。”
兰邀月被这话激得清醒了,发觉自己这般逾矩,连忙叫崔在衡免礼。
听到玄云的声音时,崔在衡的脖颈微微一僵,但那动作极其轻微,叫人不能看见,起身后,临走前,他状若无意地看了玄云一眼。
那一眼极幽深,玄云心一跳,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
容貌通过一些手段可以改变,但声线就算利用药物,也只能尽力模仿,若是极为相熟的人留心还是能听得出。
但他们多年未见,按道理,崔在衡不可能认出她来。
崔在衡应是知晓她成了宫中的女官,但到底是何人,他应该并不清楚。
看着崔在衡顺利离去的背影,并未再起半分幺蛾子,玄云才放下心来,应是自己多心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非必要,玄云并不准备透露自己的身份。
说到崔在衡,也是个难缠的人物。
二人的相识颇为戏剧,当年他为他的寡嫂前来求医,抄小道上山,私自入庙,她误以为是益王派来的探子,迷晕了不吃不喝绑了一天,若非潞姑来了,她怕是已经取了崔在衡的小命了。
但潞姑自收养她后,再不出手救人,玄云出于愧疚,帮他求潞姑救了他的寡嫂。
只是在崔在衡眼中似是没什么功过相抵,在外对旁人都是光风霁月的谦谦公子样,但对她永远都是一副刻薄毒舌的嘴脸。
玄云自是对崔在衡这般幼稚之态视若无睹,只是玄云越不理他,他就越变本加厉。但这相看两相厌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他寡嫂是娘胎里带出的弱症,需要静养,稳定下病情后,他便带着他的寡嫂离去。
本以为此后再也不会相见,却不想兜兜转转二人因为楚家扯上了联系。
玄云收回目光,却见兰邀月也看着崔在衡离去的方向,那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玄云心一动,开口道:“那日榜下捉婿时,听说几家为了争抢崔大人,打得头破血流,若不是崔大人有所准备,怕早就是某位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了。”
兰邀月面上露出一丝怔忪之色,片刻,唇角却挂起了笑容,“崔大人这般人才,也不难怪各位大人争抢。”
“陆小姐认得崔大人?”玄云问兰邀月,但已有论断。
兰邀月看了玄云一眼,知道玄云在套自己的话,但她并不想提及往事,对她道:“只是相识罢了。”
玄云见她并无多说的意思,也便不再深问。
此时身后传来得得蹄声,能在宫中骑马穿行的,除了宇文蕴不做他想。
宇文蕴手持马缰,就算在宫中也并未控速,任凭马儿狂奔,但宇文蕴却仍觉速度不够快,正要再喝一声,不知怎的,余光却看向宫墙边一红一青的身影,待驶过二人,宇文蕴才觉有什么不对。
方才那些宫人,都是先望向他,然后才低头避让,而那橘红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未回头,像是早就猜到他是何人,至于那青衣女子,想起她抬头看向他时的模糊容貌,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女子是陆蓁,那另外一位,是卫女?
若是平时,宇文蕴定是路过就路过了,只是今日不知是见了那不听话的皇帝,心里不是很痛快,还是见那卫女自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不知是出于一个什么心理,居然将马停下,调转马头,往回驶去。
只是在这个动作做出后,宇文蕴就有些后悔了。
玄云看着驶过一截的宇文蕴又回来了,最后停在自己和兰邀月的旁边时,心中一惊,极为错愕地看向他。
宇文蕴坐在马上,很容易便能看到玄云那双眸中的惊讶之色,但很快,那双眼中的惊讶之色消退,如镜面般倒映着他的面容,没有半分情绪。
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傻子?她居然敢那么想!宇文蕴心中的后悔到达了顶峰,他知此举做的宛若一个智障,那也不是这卫女可以这么想的!被玄云这么一看,那后悔的心理很快消失,竟是生生臆想出怒火来。
平日里宇文蕴自认不是个心思浅显,意气用事的人,可却总是在卫女面前失了分寸。
究其原因,应是他从未在与卫女的相处中真的占据上风,且不说在他府中下毒恐吓他,那次桃花林中看似稍占上风,挟了她她侍女威胁,让卫女服了软,但他回去一想,卫女又何尝不是给他耍了一招以退为进,彻底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就算他有那侍女在手,卫女也看似向他臣服了,可他却仍然有种不切实际的缥缈感。只要想到卫女,那股难言的空虚感就涌上了心头,以至于今日见到她,居然会近乎失态般上前。
他知道玄云那个举动是不想见他,可越是如此,他偏不让她称心如意,非得让她正视他不可。可此时见到那乌黑的双眸倒映出他的影子,但那难言的空虚仍如阴霾沉沉地压在心头。
困惑、恼怒还有空虚狂乱交织在心间。
最终,宇文蕴微微抽动下自己的嘴角,什么都没有说,有拍马离去。
只留玄云和兰邀月在原地面面相觑。
莫非他最近脑中生了疾?
玄云如是想。
若是玄云知晓宇文蕴方才的揣度,怕是大喊冤枉了,当时她是真以为宇文蕴有什么事要寻她和兰邀月,以至要亲自打马过来,可并未称这位太尉大人为傻子啊!
兰邀月则是想着,莫非太尉已经等不及了,催促她加紧怀上陛下的孩子?
只是想到适才见到的崔在衡,她心尖上不由泛起一阵疼痛。
崔在衡正在天璇门厩吏手中取过马,正要上马,却见宇文蕴骑着马如一阵风般消失在眼前,他愣了下,回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那橘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宫道。
宇文蕴被纠结的情绪束缚着,脑中时不时回想起桃花林中玄云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泪水,像是滴落的沸水,扰得他心烦意乱,胡乱挑了个偏路绕远路,待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才骑马赶回太尉府。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为这些日子那不可言说的空虚感找到了理由。
大概是事到如今,他都不能完全掌控心机深沉的卫女。
他用人最重视忠诚,谋略都在其次,但用卫玄云的决定是他为数不多与理智相违背的决策。
宇文蕴握着手中的马缰,眼中闪过冷光。
他已经为卫女费了许多对寻常探子不该花的心思,也是该适可而止了。
既然已经决定用她,不管她的身份,听话就留着,不听话,再杀也不迟。
这样一想,宇文蕴那颗波动起伏的心彻底冷硬了下来,那些纠结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他最讨厌女人的眼泪,现在来看,卫女的眼泪与她们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刚回到府中,青及就将一纸密报交到他手中。
密报上的内容是崔在衡的生平过往,所书甚密,哪一年做了什么事都写得明明白白。
宇文蕴靠在椅上,看了会儿密报,看到一个熟悉的词,挑了挑眉,将密报摊在桌上,指着崔在衡十六岁的那片,对青及道:“他十六岁曾前往益州?去益州是做甚,还要带着他的寡嫂?”
“听闻陆夫人体弱,自崔大人的兄长离世后,得了个咯血的毛病,迟迟不见好,当时孟家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崔大人带着寡嫂默不作声地前往益州求医。但到何处求的医就查不出了,只知等崔大人再带着寡嫂出现时,他已改名换姓到了崔家,陆夫人虽还是要汤药伺候,却没了必死之象。”
“如此。那这十六至十七,有几月就是空白的。”宇文蕴捏着密报,想到了那条路上的卫玄云和陆蓁,还有城门处的崔在衡。
他沉吟片刻,抬眼看向青及,“卫女当时也在益州,他们二人会不会相识?”
宇文蕴将密报丢在烛火中,“查。”
崔在衡上升得太快,皇帝赐下的屋宅还在清扫,是以他还是住在距皇宫较远的平安街上,这条街上,大多是一些官职不高的官员。
崔在衡赶回时,橘红的灯笼在石阶上留下两片暗影,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橙红的灯笼,推开门,老仆泉叔正扫着地,他是崔在衡从孟府带出的唯一一位仆人,看着崔家两兄弟长大,感情十分亲厚。
见到崔在衡,迎了上来,放下扫把,接过崔在衡手上的糕点,看见崔在衡额上的汗,随崔在衡进入堂屋,将桌上的水递给崔在衡。
他笑眯眯道:“又去西市给夫人买的?瞧您这满头的汗,入了夏了,这太阳一日比一日毒。饭在灶房里热着,夫人和丫鬟们都吃了。”
“夫人给您煮了下火茶,是我给您端来,还是您等会儿到夫人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