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莺给玄云倒了杯水,对她道:“女君放心,我们这偏殿小屋周围并无他人居住。”
小茹在旁应道:“这个偏殿又小又破,平日都没人来,谁愿意住这里。也就姐姐看掖宫中又进了新的罪眷,将我们的床铺让给她们,找了掖宫丞,特意换在了这里。”
祝莺叫了声小茹,面上都是无奈之色,转头对着玄云道:“小茹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女君见谅。”
玄云笑着摇了摇头,她看着房内简单得可以说破烂的布置,道:“她说的也没错,这地方是太过简陋了些。”
小茹见女君都帮她撑腰,一脸神气地站在玄云身边,对玄云道:“我就说姐姐性子太软了。”
祝莺脸一红,做势要赶她,小茹比划了个鬼脸,往玄云身后一藏。玄云对小茹道:“你莫要逗你姐姐了。”
小茹搂着玄云的脖颈,撒娇道:“听姐姐说你几日前就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只和姐姐说,我昨天才知道你来了宫中。”
玄云拍了拍她的纤细的手臂,“我还有事尚未解决,所以就不能提前告诉你,你的性子太急了,怕你为我担心。”
小茹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余光中,她扫到玄云左手居然被包扎着。
她叫了一声,捧起玄云的手,问道:“女君,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玄云没有言语。
小茹嘟着小嘴,皱着眉,忽道:“是不是今天我见到的坏女人干的。”
见玄云没有反驳,小茹恨声道:“她竟敢伤女君,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玄云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你总是这般着急,她今日伤了我,改日还回去便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也是。”小茹应了声,又问玄云:“女君,你这次进宫,何时离去?”
玄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是秘密。”
小茹正准备再撒娇,一旁的祝莺重重地咳了一声,观其脸色,已经有些怒上眉头了。小茹虽然年纪小,但是极能察言观色,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一清二楚。姐姐虽然性子软,但发起火来,可以好几日不理她。
“已经夜深了,明日一早还要起来浣衣,快去睡吧。”
小茹不高兴地抿嘴,可怜兮兮地看向玄云,却见玄云笑看着她,并不作声,只能乖乖上床歇息了,本想偷听她们二人说话,却是不知何时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听见床上传来一阵细小的呼噜声,玄云走上前,在她的昏睡穴一点,这才对祝莺道:“你的这安息香粉调制的不错,小茹这般活泼好动,也扛不住几息。”
祝莺摇头,怜爱地看着小茹,温柔道:“不是我的安息香粉调的不错,是这宫中对她这个孩子来说,太苦了。每日做的都是与我一样的活,她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扛得住。”
“我这次来也是有此意,等选妃事了,你们二人就出宫吧。”
祝莺以为玄云是觉得她抱怨宫中不易,加上方才小茹说的话,急忙解释道:“我和小茹并非此意......”
玄云截断她的话,“我知晓,这件事也是我仔细考量过的。我以后出入,无需你们再在宫廷之中为我探听消息,并且我与陛下见面用的便是你的身份,你们留在宫中,不过是增大了暴露的风险。”
“你放心,日后我自会要楚氏付出代价。等你们出宫,潞姑会接应,那里有给你们备下的银两,不求富贵,此生便能安稳度过。你们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小茹的身世当真不告诉她吗?”祝莺面露迟疑。
“告诉她有何用,让她知晓她的父兄皆力竭战死,仇人权倾朝野,然后像我们一样困于仇恨吗?当年她入了掖宫,大病一场,若不是你,她已经成了掖宫的白骨一具,她忘却前尘后,你还愿意成为她的亲人,我很是感激,若你出宫,不想带着她,我也能理解,你将她送到潞姑那,说明情况,潞姑会收养她的。”
祝莺拒绝了玄云,“我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妹子,若是没有她,我也难以坚持下来,这样说来,我还得感激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力气。”
玄云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出了宫后,赏江南春景,看大漠孤烟,哪里都好,哪里都自由。”
祝莺问道:“那您呢?”
“我?”玄云自嘲道:“我习惯了尔虞我诈的日子,等大仇得报再说吧。”
她眸光流转,看向祝莺,“你不必觉得不安,你为我卖命六年,现下又借了你的身份,让你这一生都不能再以祝莺为名,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你的母亲,你已为她付出许多,人总是要向前看。况且,你只是把这件事交给我罢了。”
祝莺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女君,你还是会这般宽慰人。不过这样算来,我还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你的账了,当年若不是你让潞姑救了我,我已经死在逃难的路上了。何况,陛下并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有所信任你,他已经不像从前了。”
玄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人变了,是好事,他若是不变,后宫里的女人就能要了他的命。”
“对他而言,你也不过是稍微熟悉的陌生人,况且,帝王之家,谈何信任,不过是利益罢了。”
玄云透过窗,看看天色,对祝莺道:“我走了,日后没有我的命令,切莫要联系我,只当我们不识。”
祝莺点头,瞧着玄云离开的背影,终于落下泪来,不知这泪是为了自己,还是玄云,或许兼而有之。
暖风吹得人欲醉,天空宁静而遥远,白云如丝飘拂。
一片春色中,一位穿着嫩黄春装,发分左右梳作双环髻的小侍女匆匆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忽地见到一方木亭,眼前一亮。
木亭的石凳上坐着一位雪肤乌发的美人,梳着简单的单螺髻,眉目如画,只是那肌肤太过剔透,隐隐可见肌肤下的血管,唇色也呈现出粉白色,如梅花上一团轻盈的初雪,一吹便散开了,脆弱而又纯粹的美丽。
“女君!女君!楚家的大女君方才在御花园打了二女君一巴掌,这事闹到了太后面前去了!”
那小侍女走得太急,人也兴奋了些,待对自家女君讲完才发觉一旁还站了个青衣的女官。
小侍女慌忙行礼,“姜掌药。”
她家小姐身子骨弱了些,这位姜掌药便被派来,专任打理女君药膳相关事宜。
玄云点点头。
“我与姜掌药还有事要谈,你先退下吧。”
小侍女领命退下。
“墨菊大大咧咧惯了,我也未多加管束,让掌药见笑了。”
玄云摇头,“人生最难得的便是糊涂。”
面前这位兰绩御史中丞的第三女,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女,闻言,微笑不语,接下玄云递来的药碗,用着瓷白小勺在碗中划了几圈,只那手竟是比瓷勺还要白。
谁能想到这位处于中立,从不站队的兰御史中丞,他的这位女儿才是宇文蕴在此次选妃中的最后底牌。
青及并未告知她太多,只道这原也是一位与那位楚相有着血海深仇的官家小姐,让她尽力辅佐这位小姐即可。
只是什么样的官家小姐会让御史中丞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收留,居然还敢将她送入宫中选秀。
玄云本以为这位小姐应是宇文蕴的人,不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瞧着二人也并非主仆关系。
瓷勺与瓷碗相击,玄云回过神,兰邀月笑着饮了一口药,“姜掌药,在想什么?”
玄云也回之一笑,“我在想陛下在百花宴上的露面,倒是让众多贵女失了芳心。听闻近日不少贵女与陛下偶遇,与他吟诗作对,弹琴吹箫,共赏春景。”
“他们常说红颜祸水,蓝颜也是不遑多让。”兰邀月用帕子擦拭着唇角的药液。
“女君不着急?”
兰邀月淡淡道:“是我的终将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也不得。选妃之事,也由不得谁来做主,这宫中该有谁,一早便是定了的。”
“女君看得通透,只是那两位楚家女君却看不明白。此次大女君动了手,二人怕是都少不了责罚。”
“那又能如何,她们二人可有一位太后姑母。楚家定是要出一位皇后,二人中注定只能选一人。不过若是必须选一人,我倒宁可是那位楚家的大女君。”
“哦?这是为何?听闻楚家大女君高傲骄蛮,性情刚烈,自恃出身高贵,全然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二女君则是截然相反,性情柔顺,精通琴棋书画,待人温和知礼。”
“楚家大女君并非无事生非之人,那二女君定是设了什么法子,才让大女君那般失态。”兰邀月看向玄云,弯眉浅笑,“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呢。太后历经三朝,怎会看不透她的把戏。只是不知道太后到底喜欢姐姐的性子还是妹妹的了。”
告别兰邀月后,玄云提着食盒,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少年帝王倒是好手段,只是她的计划怕是必须提前了。
当日,她便放出消息,说姜掌药在药房研出新药,比冷凝香丸的效果更加,即将呈献给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