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仍然继续在空气里游动着,像一条河,像一抹月光,更像是一片雾,顺着他们的毛孔,蠕动着往里钻。
谢轻俞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可他依旧说着。
说着莫名的话。
说着带有魔力的语言。
“我们是雾的子嗣。”
“在雾的注视下生长。”
“被雾赐福。”
“我们活在雾里。”
“与雾为一。”
那些语句渐渐断裂开,然后变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字符,接着化为一个又一个蠕动着的活物,从那张渐渐融化了五官的脸上开始,密密麻麻地攀爬进他的耳道,然后啃食他的耳膜,最后顺着神经陷入他跳动的大脑。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感知到它的活动,它的情绪,它的思想。
这是一场欢庆的盛宴。
最终,叫醒谢轻俞的是手心里的刺痛。
他恍惚地垂下头,只见自己那鞭子上的倒刺已经深深扎进了皮肉里,鲜红的血色从伤口里生长,缠绕在他的衣袖上。
凭借着那一丝的清明,谢轻俞并没有松开手,而是用力的攥了下去。
它获得了更多的资源与痛苦,于是更加欢快地生长起来,一路顺延着他的躯体,垂落在地面上。
这一下极其用力,谢轻俞能看清手心里藏在皮肉下森白的骨头。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起来,正紧跟着前方人的脚步,僵硬地行进着。
悄悄抬头瞟了一眼,还未恢复的视觉一片模糊,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确定正前方领路的那道影子就是村长。
再微偏过头看去,其余的一众人正神色空洞地跟着他,一步接着一步,血液从他们的口鼻中慢慢溢出来,覆盖住下半张脸。
看上去可是狼狈极了,谢轻俞希望那些血并没有不小心阻塞到他们的气管。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麻木疲惫的神经慢半拍得才大脑传递了脸上濡湿的触感,喉咙里也漫开来液体流动的感觉。
默不作声咽下了嘴里的腥甜,谢轻俞突然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失血过多。
而且,本来没发现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之后他总觉得脸上特别别扭,痒痒的,让人想要抹一把。
但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只好忍耐下来。
身体的感知恢复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谢轻俞现在将将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四肢。
这种模糊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躯体与灵魂分割开,然后再把灵魂放进充满潮气的玻璃箱里。
所以谢轻俞几近迫切地想要操控回躯体。
在他的努力下,嗅觉是最先恢复的,其次就是听觉。
在一阵血液的腥气里,那持续不断的沉重轰鸣声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悄悄退离了他的耳膜。
世界的声音又渐渐隔着白纱重新回到他的感知里。
谢轻俞听到了一阵歌声。
是从最前方传来的,却明显不是属于村长的声音。
那调子轻快空灵,又带着莫名的圣洁,被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轻声哼唱着。
谢轻俞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手指却只是动了几下,这时才发现歌声带来的污染要比刚刚的那些话少许多,至少不会让他失去意识。
暗中放下心来,他便又仔细去听。
那似乎就只是单纯的调子,只偶尔才夹杂着几个含混的音节,辩不出什么含义。
既然认不出那就算了,谢轻俞从不为难自己,记住那歌声的曲调便作罢。
而此时虽然大脑依旧感到钝痛,谢轻俞的感官却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偷偷眨了眨眼,本来模糊的视线就变得清晰起来。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周围的雾气竟散了一点。
不,不对。
谢轻俞努力运转起迟钝的大脑。
并不是雾气散了,而是雾气不能遮蔽自己的视线了。
谢轻俞能确信自己仍走在雾气里,可那雾气却似乎很薄。相较于今天早上重新弥散开的大雾,现在他周身的雾气更偏向于村长身边的那种。
甚至不再怎么影响视线。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轻俞看向前面一直行走的那个身影。
这意味着他与村长这样的生物愈加接近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被加了一层同化,可想要搜索一下记忆却只觉得大脑一突突的疼。
他只好按耐下心思,等之后有时间再去翻一翻自己到底多出来了什么记忆。
队伍依旧前行着,谢轻俞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只能大致判断出来还是在村子内部,跟着走一步再看一步。
一路上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忽然间,那一直存在的歌声突兀地消失了。
谢轻俞瞳孔微缩,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空气中又传来一句轻笑声。
那明显是名女子的声音,在吹来的微风声里悄声笑着,夹带着几分阴柔和诡谲。
语调分明是上扬着的,可偏偏又能让人听出其中蕴藏的怨恨与恶意。
随之而来得是身边人发出的几声呻吟。
他们踉跄了几步,好像忽得脱离了恍惚的状态,一个个明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茫然望向四周。
可总有人是比他们清楚的。
前方的村长突然高声叫了出来,声音又变成了正常男性的粗粝。
“怎么会……这么早!”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满是不可置信和惊讶。
以及难以忽视的恐惧。
紧接着,笑声伴随着植物破土而出的生长声速度极快得接近,好像那个出声的人刹那间就要近到跟前来。
伴随着破空声,正前方的村长突然发疯般地向前跑去。
早有准备的谢轻俞立马跟上,余光瞟到有几个人也是飞快地跟上前去,明显不是刚醒的状态。
在众人刚刚开始奔逃,一根树枝忽得狠狠砸在了村长刚刚的位置。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一下子就碎成了几块块的,露出底下同样被打出深深裂痕的泥土。
谢轻俞头皮都有点发麻,那一下子要是打在人身上,估计不死也要断半条命。
而这明显不是结束。破土声依旧继续,密密麻麻,本来应该治愈的声音拥挤着嘈杂在一起,一声纠缠着一声,一片夹杂着一片,显出种让人恐惧的生命力。
那女声也像一抹怨魂一样紧跟其上,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语气中的怨恨仿佛就要滴出水来。
破空声突然在耳边响起,谢轻俞猛然向前一扑,可僵硬的躯体并不能快速跟上大脑的反应。粗壮的树枝眼看着就要打上他的脚腕。
一道灿金的火苗突然在他的脚边燃起,将将点燃了那条气势汹汹的枝条。
谢轻俞连头都没回,利落的一起身,撒丫子就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