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俞的轻笑声响起。
“啊,我说错了,你肯定知道。毕竟你第一个女儿就是那么死的。”
村长的心开始颤抖。
他似乎应该愤懑,应该恼怒,应该把他赶出去。
可实际上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站在原地,徒劳地发抖。
他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被众人的祝福推向死亡的孩子。
被他亲手送去的孩子。
他是村长,这个孩子必须他出。
只有他家有两个孩子。
所以他懦弱地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不能反抗,也不能改变,就像他毅然决然拒绝了妻子离开的建议。
这里是他的村子,他的根,他是这儿的村长。
但他也想保护他仅剩的孩子。
想要让她避免洳諾神的信仰,可这种想法绝不能被发现。
一旦被发现“不忠”,被“祝福”过的他的生死不过在神明的一念之间。
但他死了,他的女儿怎么办?
他对她非打即骂,想让自己变得“合理”,想活下去,想保护他的女儿。
他……
混乱的思维充满了他的大脑。
心脏恐惧地颤动着,一声盖过一声。
而罪魁祸首还在笑,笑着吐露出恶魔的语言。
“我有办法解决这一切。”
“不需要你和洳諾神对上,我保证你不会被发现。”
“我只需要你帮我找个东西。”
耳边突然想起的声音打断了村长的回忆。
他剧烈地抖了一下,惨白着一张脸看向身侧。
视线里,李明皓穿着深棕的袍子,向左卖萌一样地歪了歪头,深黑的眼仁却是与动作不符的空洞。
“快一点。”
他再次重复。
村长咬咬牙,最终还是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谢轻俞需要一块白色的骨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它在哪。
他只知道,这是最可能的机会。
他想活下去,想带着女儿活在没有干旱,没有神明的村子。
他不想死。
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那其实是诡异里的异人与核心之间的吸引。
那是器官与心脏间隐隐的联系。
什么诡异,什么领域,活在其中的人们一无所知。
在他眼里,世界就是这样。
所见的即为真实。
他不知道一旦心脏被破坏,身为器官的自己不可能活下去。
谢轻俞骗了他。
谢轻俞用一场美梦欺骗了他。
让他带着活下去的期望亲手杀死自己。
东西就在地下。
村长身为洳諾神的眷属对地底的生物自带威慑,可还是有饿疯的怪物冲上前来。
但都被李明皓用能力避开,避不开就武力解决。
但还是耽搁了时间。
一路上,村长不断地搬动机关,无数的墙壁开合着,最终露出一个被隐藏起的空间。
鱇鲸的心脏就包裹在洁白的骨头里,微微发颤。
李明皓抬起枪口,扣动扳机。
骨头碎裂,露出血红的心脏,然后被打成一摊烂肉。
“解决了。”
李明皓收起枪。
“解决了?怎么可能……”
过于轻松了。
村长喃喃道,却感觉到体内属于洳諾神的那股力量在渐渐消失。
比起质问,这更像是不可置信。
“出去看看。”
李明皓说。
村长跌跌撞撞地从地底爬出去,冲出屋子。
雾散了。
他呆愣了一会儿,然后跪在地上喜极而泣。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也许被洳諾神“赐福”后的身体会产生损伤,会变回干旱时的苍老干瘦,但那又如何?
他此刻纯然地为自己感到喜悦。
脱离桎梏,摆脱圈养的喜悦。
李明皓默默站在他的身侧,视线定在前方的影子上。
想了想,他蹲下身。
陷入喜悦的村长当然不会理他,可他也看见了那道影子。
是阿花。
村长愣了一下,随即狂喜。
他记得阿花并没有被洳諾神赐福,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是安全的。
他激动地笑着,神情热烈地望着那个小小的,瘦削的身体,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咧到耳后。
“阿花,阿花!我为你姐姐报仇了,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下去了。
他声音哽咽着,然后在某一瞬突兀停止了。
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低头,看向插进自己心脏的匕首。
握着匕首的,是女孩瘦的只有骨头的手。
也许是因为洳諾神的赐福在消失,他的身体飞溅出属于人类的血液,溅在李明皓的脸上。
飞溅入他充满好奇的,黑色的瞳仁里,漫开血色。
“为什么……?”
洳諾神和诡异的力量都在消散,村长这才发现自己的躯体如此的沉重。
沉重到他甚至无法推开那小小的身躯。
阿花见他没死,慢吞吞地拔出匕首,又扎了下去。
一下,两下……直到她的父亲一动不动。
他到死都在问,“为什么”。
而阿花一句都没有回。
因为没有必要。
和死人说什么?
她的手很稳,黑色的眼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是漠然。
漠然地捅了一刀又一刀。
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一下没碾死,就多碾几下。
而李明皓只是蹲在原地,没有阻止,也没有惊讶,只是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
等他不动了,阿花又慢吞吞地拔出匕首。
血液顺着刀尖滚落。
“虽然是个糟糕的大人,但还算讨喜。”
知道给自己时间。
“他一会儿就自己死了,为什么杀他。”
李明皓以一种求学的态度虚心问道。
阿花又慢吞吞地看向李明皓,蜡黄的小脸溅满血色。
看在以后共事的份上,她认真想了想。
因为仇恨?为了姐姐报仇,还是为自己被不断循环的虐待?
“因为,不亲手杀了他的话,总感觉差点什么。”
她最后给出的只是这样的回答。
李明皓认可地点点头,又问:
“即便知道他很多事都是为了你,你还是要杀他吗?”
“他怎么想,和我有关系吗?”
阿花语气平稳。
“我为他的所作所为动手而已。”
阿花是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杀死自己姐姐的。
姐姐被父亲绑着,被熟悉的亲戚搡着,推上祭坛。
然后父亲虔诚地跪下。
神圣的神明就出现了。
祂像雾一样洁白。
如此高尚,如此神圣。
圣洁的神明一口口吃掉了与自己同样面容的姐姐。
她尖叫着,却发不出声音。
血液飞溅着,却浸不红纯白的雾气。
等众人抬起头,祭坛上已经空空如也。
神明打了个饱嗝。
而所有人都在欢呼着,祝福着,高兴地鼓起掌来,向天空洒向祝福的糖果,如同是过节一样热闹。
庆贺着姐姐的死亡。
他们问,阿花,你怎么不笑啊。
她的父亲只不过也是欢呼中的一员而已。
还有那无数次循环的虐待。
那永远看不见天空的房间。
她知道,罪魁祸首是洳諾神,是诡异。
但这和她杀死父亲并不矛盾。
她讨厌这个疯狂的村子。
“你要做的,就是我想要的”。
阿花想要只有一件事。
她要这个疯癫的村子去死。
她不想原谅。
“原谅是乖孩子该做的事。”
阿花看着李明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她太久没笑过了,以至于这个笑容非常僵硬。
“可我是异教徒。”
阿花是个恶人,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