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杯酒相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酒过三巡,众人正酣。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讲起京州各家儿女的姻缘。
“新科进士的状元、榜眼都已迎娶名门贵女,怎的还不见俞探花有动静?”
因为之前的事情,众人直接避开谈王侍郎。
“是啊是啊,俞探花一表人材,又得陛下亲赞,如此良人怎还未娶亲?难道是家中已有妻妾?”
施杳杳坐在女眷席中,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抬眸向男席处的俞礼看去,一副看好戏的悠哉神态。
俞礼淡笑:“俞某才疏学浅,功名未就,不敢轻言家室之事。”
施览先爽朗的声音传来:“俞大人不若看一下小女?杳杳略通诗文,懂得些许礼仪,俞郎君才容并茂,谦和有礼,与小女颇为相配啊!”
这是干什么,施杳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还在这呢。
“对啊!施大人家二娘子美名传扬京州,是不可多得的名门闺秀。方才施二娘子献上的那幅《百福献瑞图》绣法精美绝伦,可见施二娘子贤孝之情啊!”
施杳杳:“……”
俞礼扬唇一笑,看向那边端着脸的施杳杳,又朝施览先恭敬地说道:“承蒙施大人抬爱,令爱金枝玉叶,下官不敢高攀。”
裴玉朗连忙赞同:“俞大人此话说的在理,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程止将酒杯轻放于桌面,开口道:“门第虽耀,若无贤德之才,亦难托付终身。寻得夫君品行端正,怀瑾握瑜,学富五车,方可称为良配啊。”
裴玉朗不恼,问道:“那程大人怎么还没成良配啊?”
程止敛了笑,抬眼瞧了过去,两人目光所接之处有暗流涌现。
俞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淡淡地扫过两人,又看向女席中悠然夹菜、仿佛此事漠不关己的施杳杳。
倏忽间施杳杳抬眸向这边看了过来,俞礼从容地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再抬起来时,却还是对上了施药药戏谑的眼神。
仿佛做坏事被抓住一般,俞礼不禁胸口一热。
施览先适时出声道:“裴家小子!你又干什么?诸位继续饮酒,继续饮酒啊——今夜不醉不归!”
———
十一月初京州飘了雪,薄薄的一层铺在路面上,被行人踩走又有新的落下,风凛冽得似刀子往人脸上招呼。
俞礼一早到了刑部,书案上的卷宗还未整理完,便听到了外边的伸冤鼓响起。
咚——咚——咚——
一声声急切又愤怒地声音惹得刑部众人前去查看,那敲鼓人自称是今年参加春闱但是落了榜的举子。
他一身锦衣华冠,面带怒色,高声状告国子监祭酒程止于春闱前收受考生的贿赂,考试有失公允。
魏铮见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便觉得头疼,喊了俞礼前来主审,自己则在一旁听着。
“程大人收受何人贿赂?”
俞礼一身官袍,长翅乌纱帽戴于头顶,端坐在堂中,满身威严令那举子不敢抬头直视。
“回大人,是我!程止他收受了我的贿赂!”
举子俯身跪在地上,高声说道。
“受贿所为何事?”
“大人这话问的……还能是什么事啊?”
惊堂木重重拍在桌案上,惊地那举子浑身一抖。
俞礼冷声道:“问你便答。”
“是,是……事关春闱,当然是为了助我登科及第。”
俞礼漠然地看着他,凉声开口:“那你怎的还会落榜?”
那举子一听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句话来,最后只能梗着脖子硬道:“还不是他拿钱不办事,总归他就是收受了贿赂!大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啊,他能收我的就一定能收别人的!说不定这前三甲就是舞弊出来的!”
俞礼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并未出声,倒是魏铮在一旁听着差一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猛地咳了几下,大声吼道:“你个憨货!休得胡说!”
那人被魏铮一吼,身子又颤了颤,低下头去不敢吱声。
俞礼继续按例询问,“你向程大人行贿之时,程大人可有向你说明要如何助你?”
“有,有!他说……说贡院新建他也会参与其中,可帮我在考场布置上做做手脚,让我好把抄好的小书册藏进去……”
举子越说声音越小,仿佛不确定一般。
“大人,您明察啊,那程止真的是这么跟我说的。”
俞礼不语,只是让他下去写了一份状书,将案件所有详情都清楚地写出。
那举子接过纸笔写完后发现指尖蹭了些墨水,便随意的舔了一下然后在身上蹭了个干净。
“此人所说漏洞百出,真假不详。依下官看,不若先将此人身份查实……魏大人?”
俞礼看向一旁的魏铮,魏铮正听愣着,没明白程止是如何在考场布置做手脚让那举子将小书册带进去的。
“哎?哎!俞大人你方才说什么?”
“下官认为先将此人身份查实为好。”
“对!俞大人说得在理,那就交给俞大人全权负责了。”
那举子是江南一位富商的儿子,落榜后便回了江南,却不知为何过去这么长时间又来了京州状告。
“那富商姓李,家中有商船数十艘,皆以运粮为主,在当地也是极为富有的。听说他这个儿子整日游乐并不用功读书,李员外却执意让他去参加科考,听说会试之前的成绩都是靠花钱买来的。那会试的时候去贿赂主考官倒也是他能干出来的。”
派去调查的人回来如实禀报。
“可有去贡院查看那举子所说藏书册的地方吗?”
“还未,属下这就带人去查。”
这一查竟还真在那人用过的桌子底部发现了猫腻。
伸手到桌子底部向上一摸,便会摸到一处突起的地方,往外一拉是一个可以抽出来的木盒,大小刚好够容纳一本小书册。
只是此物边缘甚是崭新,甚至带着一些碎木屑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一年之久。俞礼正觉蹊跷之时,此事不知怎就惊动了宫里那位。
陛下传旨,程止即刻罢职下狱,着刑部彻查,择日问审。
施览先在府中愤愤谴骂小人作祟,忽地又着了风寒,一时间竟卧床不起。
程止下狱未出,这冤案拖一日他便多一份险。施杳杳喊了柳绵来去叫了车赶去了刑部。
俞礼见到带着兜帽的施杳杳时并无太多惊讶,只是温声道:“长公主殿下刚去了狱中找程大人,还请娘子稍等片刻便。”
施杳杳却道:“不必,我是来找俞大人的。”
俞礼讶然,随后展颜一笑,问道:“娘子找俞某何事?”
“我想看那举子写的状书。”
俞礼并未拒绝,直接将状书拿给了施杳杳。
施杳杳看后,沉吟片刻,问道:“那举子可有拿出兄长收受贿赂的凭证?”
“并未。”
“那凭什么关押兄长?”
施杳杳眉头拧起,看向俞礼。
“因为考场的桌子下确实有举子所说的放书册的木盒,而程大人有参与负责考场布置。”俞礼温声同她解释道。
“空口白牙就说那木盒是兄长安置的?”
“俞某倒觉像是有人刻意诬陷……”
俞礼话音未落,施杳杳便斜着眼睨了过来。
“这用你说。”施杳杳淡淡开口。
然后她话语一顿,连忙抬头看向俞礼,“俞大人这是发现什么了。”
俞礼但笑不语,温声道:“娘子不必焦急,此案尚在调查,刑部一定会还程大人清白的。”
施杳杳听出他不打算细讲,看在俞礼这人还算靠谱的份上便转移了话题。她将状书放回桌上,问道:“长公主殿下来找兄长做什么?”
“具体何事俞某不知,长公主殿下只说是探望。”俞礼沉吟片刻,“许是程大人常去犀宁宫的缘故,长公主与程大人相熟了吧。”
俞礼观察着施杳杳的脸色,见其并未有异,又同她解释道:“康王殿下被禁足在了犀宁宫,长公主近几月就请了程大人入宫教书。”
施杳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俞礼忍不住又开口道:“程大人每日往长公主那跑,娘子就没什么想法?”
施杳杳慢慢地转过头来,稍有一些不解,“……他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
俞礼:“……”
“俞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俞礼心一横直接说道:“娘子与程大人不是要议亲的吗,程大人整日去长公主那,娘子当真毫不在意?”
这下轮到施杳杳无话可说了。
施杳杳面色古怪地瞧了俞礼一眼,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又指了一下俞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只留俞礼独自在那发愣。
她这是什么意思?
俞礼也太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恍然间便悟了,施杳杳这是说他脑子不好呢……
这么说的话,那她是不和程止议亲了?
施杳杳从刑部衙门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也往外走的赵盈。
施杳杳欠身行礼,赵盈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赵盈似是不太认得施杳杳,一旁的瑯浣便凑近过来要同她讲解,赵盈微一侧头垂眸听着。
“那位便是施家二娘子,施杳杳。”
赵盈目光转回施杳杳的脸上,开口道:“是传言要同程大人结亲那位施二娘子?”
“回殿下,正是。”
瑯浣看不明白赵盈的心情,便轻声开口道:“殿下不必将她放在心上,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个动静,恐怕是施尚书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故意而传。”
赵盈目色渐沉,冷声道:“当朝尚书也是你能编排的。”
瑯浣见状连忙垂首,“殿下息怒,是奴婢蠢笨口不择言。”
赵盈这次来是因为几日不见程止去犀宁宫,差人去问才知他竟涉案入狱。近日她出宫看他也是心中有所担忧。
施杳杳听不清赵盈同瑯浣说了些什么,只见赵盈款步而行,从她身旁走过,上了朱轮锦幔的马车。
施杳杳在原地等赵盈的马车驶去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