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夏弥的坏心情延续了一晚上。
晚饭主菜是昨天剩下的红石鱼,干煎的做法。她显然是没什么胃口,筷子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碟里的鱼块,鱼肉被戳得又散又烂。
直至老人们出声询问是不是学校里发什么了,她才回神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女教师的威慑触到了她的禁区,即使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现下是学习时间,但日语书里的内容仍然进不去脑里。
胡乱背了2个单词,笔尖暴躁地在草稿纸上划拉出“哧啦”声,索性停下笔将其扔到一旁。
她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但做不到不在意老人们。如果他们从校方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会相信吗?会不会对她失望?
她心烦意乱,压根没法正常学习。
打开书房的门,夜色笼罩,庭院地灯泛着幽光,右侧的松柏在黑夜中仿佛庞然大物。旁边的和室里隐约传来老人们的交谈声,原本烦躁的心情没有得到舒展,反而更加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书房的灯再轻轻拉上门,蹑手蹑脚回到房间换了身运动服,又把房间的灯关掉,营造出她就寝的假象后出门。
星光挂在夜幕之上,月光幽幽倾泻于大地,一群群小飞蛾围着发光的路灯不知疲倦地绕着圈。
伊川夏弥步伐轻盈地投身在寂静的夜里,丘脑分泌出的内啡肽带来的欣快感一点点抚平着燥意。
夜里的球场像是007的社畜,夜以继日地敲弹着地板,反而是天黑后才上班的高杆灯,怏怏不乐似的兹拉着灯泡,忽明忽暗。
而流川枫就在这半明半昧中,来回练习着。
没有传球的人,他每次投完都需要把球捡回来,然后跑至球场最远处再带球跑回。他的投球从不拘泥于位置,低手投篮、后仰跳投、三分球、打板投篮轮番上演。
他仿佛不知疲倦,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伊川夏弥的脑里遐想出他头长触角,面无表情用力扑腾着薄翅的模样。
鬼畜的画面感,让她忍不住在心里哂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仗着光线不明,他又全心投入不曾察觉,走到门边,倚着门欣赏他运动时的姿态。
没有了围网的视线阻碍,他每一个动作清楚入眼,消极怠工的高杆灯不仅影响不了他,甚至还为他的身姿增添了一份滤镜。
伊川夏弥没见过他比赛,但她相信他的球技一定很不错。
即便是从小在篮球环境下长大的她,也甚少见到像他这般训练强度的人。
清晨、夜晚、休息日甚至受伤也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伊川夏弥也不清楚自己窥视了多久,久到本因长跑而砰砰急促跳动的心脏复旧如初,久到背上的薄汗被衣服吸至干爽,久到少年不计其数中的一球落地后弹反至她的方向。
勤勤恳恳的小蜜蜂终于发现了闯入领地的外来者。
他的前额布满了汗水,几缕刘海贴着脑门,胸膛因为沉重地喘息起起伏伏,他的模样谈不上清爽,但有着大汗淋漓后散发的迷人魅力。
纵然发现了偷窥的人,毫无波澜的脸上也只有转瞬即逝的错愕,他几不可见地朝她颔首,跟随球迹走来。
篮球滚至伊川夏弥的鞋边,碰了碰她的鞋尖,停住。
她弯腰捡球,俯下身时心底忽然滋长出熟悉的奇妙感。她拿着球起身,一抬头,果不其然的对上同一张面容。
简直像是场景回放。
但还是有所区别,这一次,他离她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听到他压抑着的喘息声,闻到他身上汗水咸味,带着一丝薄荷香,不难闻。
“我的……”
“需要传球的人吗?”
“球”字被她出其不意的提议硬生生地卡在他嘴里,转圜后变成,“你行吗?”
因为质疑,他的唇抿成一条线。
伊川夏弥挑着眉,眼里透出不服输的亮彩。她像只高傲的小孔雀,拿着球走到场边线,冲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就位。她没有辩驳一句,但巴掌脸上明晃晃写满了“你瞧不起谁呢?”
她的自信来源于9岁夏天,隔了14年时光,父亲的训导还在耳边。
【球,要拿稳。】
【手指手腕发力让球后旋,然后平稳的送出。】
【夏弥,你的手肘打的太开了啦~】
她按着记忆将球推向他的方向,嘴角扬着不自知的明媚笑容。
她的传球很稳,流川枫一入手立即带球向前奔跑,三分线起跳投射。
球从伊川夏弥手里传出后,她就立即往篮下跑去。
篮球擦着篮网,空心着地。
她没让球在地上滚超三秒,迅速捡起后也不管流川枫是否准备好,直接往他前方抛出。
击地传球落点很准,流川枫不可能接不到。
他在□□迅速运球几次,将球带至篮下,一个灵活转身,将球高举投入篮框。
伊川夏弥又俯身去捡。
头顶的月亮被云反反复复遮住形状,地上的人来来回回追寻橙色“太阳”。
伊川夏弥坐在地上,背靠篮球架喘着粗气,汗如雨下。
她的体力差他十万八千里,其实没有多久她就已然跟不上了,但心里不服气的劲又让她咬牙坚持直至力竭。
现在的她就是条上岸缺水的鱼。
流川枫也喘着气,抬手抹着汗走到篮球包前,打开包拿出一瓶宝矿利。
拉开拉环正要一饮而尽,斜眼看到篮球架处苟延残喘的人顿了顿。
【啧。】
他在心底喟叹,捏着罐身送到了她面前。
“喂。”别死了。
伊川夏弥撑着眼皮,对水的饥渴迫使她挤出最后的力气抬手接过。
西柚味的盐水滑入喉管,她咕咚几声就喝了一干二净,甚至还意犹未尽。
“谢谢。”这时,她才有力气道谢。
此刻的伊川夏弥称得上狼狈,汗水几乎要浸湿了黑色长T,发际线的绒毛一缕一缕紧贴着光洁额头,扎好的丸子因为过量的运动已不成型松松垮垮坠在脑后。
她的鼻尖还冒着汗珠,脸上白里透红,一双眼睛黑的发亮,仿佛漫天星光都汇入其中,突然赋予了生命的鲜活。
“你学过?”他问。
“算是吧,半吊子都不如。”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水。
她篮球高光时刻献给了三年级的笨蛋艾伦,此后,她上手的次数寥寥无几。
也许是今晚的风太过温柔,她暂时回收了与人之间的疏离。
“流川,还有水吗?”甚至有些不客气。
流川枫摇头,看她的眼神多少带了点哀怨:“只有一罐。”
很奇怪,伊川夏弥就是能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读懂意思。
现在的意思是,他都没得喝。
她借着篮球杆起身,抬手拆掉坠得让人难受的头发随便理了理,侧头看他:“走吗?我请客。”
这个提议没法拒绝,流川枫甚至心里计划好了,他要两罐,有一罐是她上回欠的。
收拾好背包,一同到了贩卖机前,在少年凝视下,伊川夏弥摸着口袋,触到了一团空气。
她猛然想起,出门是临时起意,这会的她身无分文……
刚刚请客的话说的有多爽快,这会就有多尴尬。
她斜睨了一眼旁边的人,因为身高差只能看到他胸口处看不到他的表情。
或许是在他面前出丑次数太多,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她甚至开始觉得不要脸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转了个身,挂着虚伪的笑面对着他,声音某名温柔:“流川你带钱了吗?”
再迟钝,流川枫也明白了目前的情况。心底的计划直接流产,使得他怨念深重。
“差我五罐。”他盯着她,大有你不答应那就算了的架势。
“凭什么那么多?”她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