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稳身形后,她扭头朝下方阿圆催促道:“阿圆你上来瞧瞧,哪处最好听墙角?”
几年前她犯错被幽禁傅家祠堂反省,阿圆带她偷偷避过层层看家守卫逃出去玩一个时辰后,回到祠堂仍然未被发觉。阿圆探寻侦察能力一向超乎常人,她很早便发觉这一点。
阿圆双足微顿,借势腾跃,轻盈落在傅清卿身边。不过数秒,阿圆的声音传来:“小姐随奴婢来。”
府邸各处都安排了侍卫,尤其书房更甚。书房距离外墙到底隔了一条宽敞的巡逻道,想要掩人耳目仍然需要费些心思。阿圆领在前头,带着傅清卿在书房四周从容游走,轻松上了书房的屋顶。
阿圆悄声轻挪脚步,在一处听到响声后立刻停下。她们在谈话之人的正上方。
此刻书房内,傅东邢向傅流云送上一件瑞鸟云纹织锦的锦囊,说:“谢侍中今日与我谈话,道明需求。你得去宁州一趟,我想说的都写在锦囊中,看完销毁,切勿被旁人瞧了去。”
停顿一秒,他接着说:“届时我会向圣人启奏,派你前去宁州护送货物。”
傅流云收下锦囊,将其塞入袖口,说:“孩儿明白。”
傅东邢轻轻歪头,黑瞳上撇,剑眉一凝。迟疑片刻确认后,他抽出一旁的利剑以破竹之势向正上方扔去。阿圆听着下方渐微的动静,为了便于循声俯身贴的更近。傅清卿与阿圆同步,准备趴下身躯听的仔细些。
不等耳际触上砖瓦,傅清卿没由来的直觉不妙,来不及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胡乱抓住阿圆手腕疾速后撤。电光火石之间,长剑破瓦堪堪撕裂衣袖,挨着肘腕之间割裂一片裂缝来。
剑锋银光灼眼,夺她性命而来!
傅清卿当即大喊:“父亲!”
傅东邢认出声音来源,当机立断收回取第二把剑的手,疾趋书房外。傅流云听到妹妹的呼喊后也明晰了情况,由于看到父亲拔剑举动而警惕的精神放松下来。他追上傅东邢的身影在一边说:“怕是清卿玩闹,在房顶赏月。”
“胡闹!适才那一剑我没留手!”傅东邢匆匆说完直奔被阿圆搀扶下来的傅清卿。傅清卿闪躲及时,未伤及性命,然而手臂渗了汨汨血渍,仿佛在白衣素布绽开朵朵热烈红蕊,刺眼骇人。
傅东邢明白自己那一剑的威力,确保她未伤及根本后才松下悬在喉间的一口气,将人小心翼翼扶入书房内。原是叫阿圆找大夫,傅清卿摇头阻止,只是吩咐阿圆唤人拿纱布和外敷药便足够。
傅流云上前端详她的伤口,却苦于撕裂的鲜红衣片遮挡无法,虽未伤及命脉,但他也无法确定伤口的深浅程度是否会废了那只手……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放弃。傅东邢望了一眼伤口的大致情况,心中有了分量,拧着眉坐在一旁。
傅清卿脸色灰白,额上冒出密密细汗,忍着手臂的锐痛,但眉毛不曾皱起,甚至还有心情安慰满脸愁容的父亲:“父亲宽心,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的。”
手臂上的豁口虽说是长了点,不过好在浅,并没有触及骨头。她曾经大大小小的伤落了满身,从阎王爷门前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数,对身体受伤程度的了解自有把握。
“你说我是该夸你用功学武,还是该骂你缺少分寸?躲得再慢一点,你就该被刺穿!送去鬼门关了!”傅东邢担忧的同时还有恼怒,又庆幸自己教给她的身法。至今回想还心有余悸,他厉声道:“往后禁止飞登屋顶。”
傅清卿自知理亏,讯息未得士先残,默默止了声息。她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手搭在隐几上修养。忽地,她暗戳戳地观察守在身边的人儿,试探询问:“听说阿兄要去宁州?”
傅流云凉凉扫她一眼,一副看穿她的模样,无情道:“收起你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心思,你不能去。”
“……行吧。”傅清卿妥协,用另一只手将伤口周围破布挑拣开来。
“少打歪主意。此次路途艰险,不可给你兄长添麻烦。”傅东邢正声嘱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煞有其事地看着专心处理伤口的傅清卿,“功夫见长啊……就这么想上战场?”
“想啊,怎么不想。”从小到大,那成将的声音便终日萦绕在耳边且通达骨髓,以我薄躯抵外侵自心底由衷地呐喊发声,让她坚定自己的梦想。
上一世将军之责强加于肩实非她所念,她要的是她傅清卿冠将军称号,去承将军之名!去担一方将军之任!
不过多时,阿圆拿着药物及时踏入书房,她主动提出为小姐包扎,傅清卿却是扬手直言自己动手即可。傅清卿取过纱布和金疮药,熟练地用单手为自己处理伤口。
傅东邢见状,摩挲面容上的胡髯,思索再三,道:“想去也不是不行……”
傅流云闻言,不赞同地说:“父亲,此行危机四伏,小妹若是一同前往怕是……”
傅清卿来了劲,迅速打断兄长的发言,忙道:“我可以去?”
“可以。”
傅清卿嘴角刚要上咧,就听兄长难以置信地朗声说:“父亲!”
“我不会给你安排,需得你自己想法子争取谋位前往。”傅东邢肃声道。这是全然不同于傅流云的对待。
如今全京城对傅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傅家养子持保留态度,若是贸然将他塞入兵部或者为他谋差事,只怕是惹人诟病。虽说他傅老将军也不在乎那些,但是为了长远的打算,他还是选择让女儿只身投入历练。
最令人景仰的,往往不是温室开花,而是风雪生香。
傅清卿悠哉乐哉地应下,打起了傅流云袖中锦囊的主意,“阿兄,锦囊也给我看看?”
锦囊的消息更加详尽,也更接近险境,傅流云自然是不愿让她知晓,躲藏推搡她的威逼利诱,傅东邢发言才作罢。
他上前确认了傅清卿身上伤口不严重后,才彻底放下心,说:“听说你最近结识了不少京城有名人物,局势都打探下来了吧。去到宁州,遇到困难可找卫章,宁州长史,掌宁州兵马。我曾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为人稳重,是个有血性的人。”
傅清卿停下追逐,说:“也不尽然,大多都是一群游闲公子,暇豫王孙。”
傅东邢无奈笑了笑,突然又说:“几日前我同谢侍中攀谈方才得知,他还是唐大人慧眼识珠,一手培养起来的。此人可信赖。”
唐公瑾年岁已高,无妻无妾,膝下亦无子嗣。唐大人尚在宁州任职之时,致力于增强城设,启用强能有本领的人为将,加强武官专断权力,操练兵马。当时唐公瑾深入民间寻找良将,与诸多糙汉往来甚为密切,尤其卫章。于是导致宁州人民一度以为唐大人是断袖,好男色。
往昔先帝有意赐婚,唐公瑾只道自己是个残缺之人,曾受过宫刑无法留有后代,不愿享乐鱼水。于是关于唐大人不近女色的谣言从此有了归结。不过随着唐公瑾入中央,谣言渐渐淡漠于人市,再提起也不过是茶饭笑谈。
傅清卿颔首,内心油然而生敬佩之意。旁人或许不知,但她明白,唐公瑾是一介女流。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将自己奉献给了陼国。
在她殉城的前几日,当时距离唐公瑾被害已有数年光阴,全国谈论唐公瑾女儿身的事件,连身陷囹圄的邑州也不例外。据悉便是那卫章所言,并让其闻于市朝。
此消息一出,轰动全国百姓,褒贬不一。有人赞扬女儿郎治国不输男子,也有人贬唐公瑾身为女子无夫无子不守女德。
可在她心中,
唐公瑾寄情百姓,投身黎民。
称得上一句,功德无量。
傅东邢催促子女回房休憩,傅流云见小妹晃神,抬掌在她肩头轻轻拍落,傅清卿才从万千思绪中抽出来。她轻扶手臂站起,俯身告辞:“孩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