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他的抉择。
沈长恭仍旧抓着被扣的耳杯,眼中晦暗不明,思量许久。卫章甲胄不曾脱下,也未卸刀刃,手握刀柄,锋尖立在地上守在傅清卿身前。帐内一时间剑拔弩张,无人敢妄动,傅清卿悠然享用膳食,其余人等屏息凝神,蓄势待发。
“亲王对擒拿傅清卿一事,有几成把握?”沈亦川突然问道,
沈长恭应声抬眸:“六成。”
沈亦川颔首,朗声道:“若是算上本世子,亲王还有多少把握?”
沈长恭嘴角勾着讥诮:“那得看你,站在哪处了。”
“本世子以为,亲王心中应是有数的。”沈世子低声笑了,嗓音闲散。
沈长恭平静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沈亦川,似是回想起错过的细节,凛声道:“人常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沈亦川,孰轻孰重,你拎得清吗?耽于私情,本王看你是被傅清卿迷了心窍,昏头昏脑!”
“卫将军若是反水,亲王留得住几人?行军内讧是大忌,届时外患内忧,又能撑到几时?至于本世子,不巧,府中亲兵守在营外暗处……”昏头昏脑的沈世子不置可否,续杯饮酒,璨然一笑,看向帘席处钻入的几缕光芒,“收不到本世子的信,恭亲王不妨猜猜,莫宗几时会冲进来,又是几时向傅将军传信?”
京中已经被他搅成一团混乱,本是赢得毫无悬念的局,沈长恭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乱七八糟的状况。他看着挡在前面的卫章,以及并排端坐的二人,气打不过一处来,猛地摔下酒盏:“给本王重新取杯!”
手中椀已空,傅清卿从始至终都是不慌不忙,取壶倒酒。等崭新的酒杯送到沈长恭手上,她稳稳握住满杯的酒走上前,做出敬酒的手势:“膳食已空,杯盏相碰,和谈即可成。”
沈长恭举杯从座位离开,踱步至她身前,撞上那人的杯沿,荡出不少酒水:\"本王怎么也没想到,会跟一个女娃娃达成约定。\"
傅清卿微笑,抬手道:“民女先干为敬。”
说罢她仰头一口闷下,恭亲王紧跟其后。既然达成共谋,沈长恭就得开始了解详情。他回到原位,撤下一众凶神恶煞模样的士兵,说:“何时开城门?”
傅清卿将空了的杯放在跟前,酒盏却是被沈亦川收走。她斜扫一眼,不见耳杯踪影,也不纠结,反问沈长恭:“亲王莫急。军中可有笔墨纸砚?”
恭亲王料到对方的打算,毫不犹豫道:“当然没有。”
女子神色不变:“那便拿刀,拿兽皮。”
沈长恭:“这是何意?”
傅清卿:“空口无凭,这份约定随时都能作废。为防万一,用血替墨,兽皮作纸,也算是立字据为证。”
不过片刻,短刃和兽皮被送入帐内。一并送入的还有半盏兽血,只够一人题词。
沈长恭面露歉意,语气得逞:“可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傅清卿迅速伸手拿着短刀在指尖划上一道,当即血珠淌出。她丝毫不拖泥带水,破口的手指按在兽皮上一笔一划地写,有时血迹不显,还会停顿甩腕直到再露血珠。
完成拓印的最后一刻,傅清卿在一旁候着,确认兽皮上的内容没有缺漏后收到怀中。卫章和沈亦川分别站在后面,见证兽皮上述之约。前者看不出什么表情,后者挂着笑,视线凝着兽皮上鲜红傅清卿三字,然眉眼瞧不出暖意。
沈长恭唤人送客,卫章带人出帐口的最后一秒,他忽然叫住傅清卿:“那夜的火,你可知是谁?”
卫章当即绷紧了神经,看向停下的孩子。
傅清卿回眸,语气平淡,像是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是烧粮的火吗?略有耳闻,说来民女倒是想见见这放火之人。”
沈长恭目不斜视:“是位不辨雌雄的孩子。她的包袱还在本王营中,装着男衣女裙。你若是认得,叫她来领,本王定好生奖赏。”
“若有机会见上那人,民女必定知无不言,将亲王之意传达。”
卫章生怕出现纰漏,多聊一会儿暴露的可能就越大,出声催促道:“天要暗了!”
傅清卿福身:“明日酉时再会。”
三人并行,静默良久。傅清卿率先打破僵局:“卫叔,唐大人……”
“她不在京城,可能被掳到宁州关在某一处。沈长恭手上有唐大人的常用的束发带,是他无疑。”卫章长叹一口气,把人送出营口,牵来两匹马,“没事,我心中有数。回去记得帮卫叔给你父亲问个好。傅大哥这回儿肯定骂我呢……”
他把缰绳送入沈亦川手中,拍了拍世子的背:“就是你,要娶我们家清崽?小世子,身子板这么薄,哪天过来跟我练练。”
沈小世子上马,态度恭敬:“一定。”话落扬尘而去。
傅清卿见状,不甘落下一脚踩上马镫跃上马背追人,在一阵马蹄声中喊道:“告辞!”
片片尘土飞扬,卫章目送乘风同行驾马的两人,画面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滞在原地半响,及至背影渐渐消失,他才缓慢拖着步子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