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卿疑惑不解,凑近几分:“哦?”
“山丹追随你姑姑,那时你尚在襁褓他还抱过你。你师兄是被抛弃在荒郊野岭的孩子,后来遇见了傅红英,也就是你姑姑,才渐渐有个人样。”夹谷子捋着长须,说,“这女子从小刚烈,不愿困于府宅,偏要去当一方威震四方的将军。山丹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于是俩人相约,以后傅红英守邑州,他去当她的谋士。”
“再接着山丹找到了我,要我收他为弟子,我也确实看中了他观日星象纬的天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学占卜的好苗子,结果他不学,偏要学那布阵行军。因材施教方无误,山丹愚笨,但着实真诚勤奋,为师我于心不忍,一教就是三年。”
“三年光阴,傅红英女扮男顶着傅家名,足够成长为将军。山丹出师,冠的是夹谷先生首徒之名,自然是轰动一时。恰好傅老将军支援南州动乱,身旁无人,他便想着先去帮衬,待建功立业归来再名正言顺地留在傅红英身边。”
傅清卿猜测:“回来时,我姑姑已经死在干支山了,对吗?”
“不错。”夹谷子说,“干支山还是山丹流浪之所,与你姑姑结缘的地方。从那以后他便躲在那,任由外面功名利禄相诱,也不愿出山。”
故人之姿,原来是她。傅清卿了然,唏嘘道:“这世道可真让人讨厌。”
“讨厌?”夹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小将军,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傅清卿上一辈子常常听人唤自己小将军,这一辈子除了会梦忆的沈世子,这是第二个人。她神思恍惚,喃喃道:“风地观卦,旱荷得水。此水,莫不是指的民心?”
夹谷子爽朗笑起来,像极了鹤发童颜:“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占卜也是后继有人的。”
那便是猜对了。涅槃重生乃逆转天道人伦,怎会轻易成功。除非盛德百世著,除非神明庇佑,除非……
“师父,我这辈子的圆满寿命怕是只有一半罢?”傅清卿问。
“……何出此言?”
因为她求神,奉己身半数生命。
可人总是会贪心妄想,她又想长长久久陪着人间。
傅清卿垂眸,摇头苦笑,说:“无故之利,害之所伏③。违背天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此已是上上签。我知足。”
知足则乐。
沉香燎动,有消暑之效。夹谷子拂去颊边渗汗,展开念珠,拇指一颗一颗下掐,说:“死生命定,天命在我。”
傅清卿不知所云,老者仍旧在不停地嘀咕,手上捏珠的速度缓而稳,面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她静待片刻,倏尔抓住夹谷子的手臂。
“师父这是在做什么?”
凑巧夹谷子停手,他收起持珠,淡然拍开冒犯的手:“没大没小。”
傅清卿瞧着他的脸,心下狐疑却不知从何问起,目光飘忽发现一柄羽扇。
夹谷子摇晃扇子,将香炉朝傅清卿推近,气定神闲:“和尚念经是这样的,从不挑时辰。”
傅清卿:“……”
她曾以为夹谷先生是敬鬼神而远之的端庄圣贤,原来也有这么狡黠的模样。
一道强烈的视线流连在她四周,傅清卿蹙眉抬头。
“好眼熟的簪子。”夹谷子端详着傅司,从头到脚,“……好眼熟的红绳。”
“不过,它像是要断了。”
傅清卿登时慌神,抬手扶上那簪子,完完整整地检查一番后叹口气:“师父莫要吓我。”
夹谷子拿着羽扇挥虚无缥缈白烟,看着女子被熏得发懵,轻笑:“怎么还不见犯迷糊?”
傅清卿闭眼,泪光都蒙上了眼瞳,也听不清老者的声音,刚刚勉强睁开眼就见师父拿羽扇劈她脖颈。
力道不重,却是不知点到哪处穴位,意识急剧抽离。
“只能帮到这儿了。”夹谷子迈步离去。残烟见长游丝婉转,香拢身后人。
傅清卿无助呢喃‘师父’,茫然望着渐行渐远的人,彻底阖眼。
左手无力坠落,腕上红绳抽丝剥茧一般割裂,锁铃砸地,炸崩满地残疾。
女子再睁眼,看着眼前景象心泛酸涩。
流血如泉沸,积尸若丘山。红光漫天,萦绕镇国公府。将军断颈,娇娘镂心。白衣屠者麻木地持剑取命,傅清卿凝眸望着扔在一旁似曾相识断柄的剑,跌坐在血泊中。
这是、上一世傅家尽灭之日。
……
宫内一小室,觥筹交错,窗牖焕明,器皆金饰。烛火明明灭灭,红飘带浮动,寸寸风俗奢靡,迷魂淫魄之曲响奏。
“半似含羞半推脱,不比寻常浪风月④……”沈长恣衣裳半褪,双眼蒙着粉红丝绦,嘴角勾着笑抓着人,“嗯?朕没让你们更衣,好大的胆子。”
手中触感没有想象中腻滑,他凭着流连花丛的本能钻入衣内掐软脂,岂料对方精瘦,肌肉紧绷。
这分明是个男儿郎!
“谁给你的胆子欺君罔上!”沈长恣立刻抽出手。
然而没等完全抽离,一双宽大的手抢先扣住他的手腕,将俩手桎梏,力道之大让他不能挣脱。眼纱还带着,看不见任何影子,他恼羞成怒:
“谁!刘慎!来人!有刺……”
话音未落,眼尾传来热意,纤细白皙的手指挑去眼前遮挡,随手一扔。
沈长恣眯起眼睛:“恭亲王?”
沈长恭撒手后退一步,身后士卒蜂拥团团围住风流之人。
“皇兄,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