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就留在戏班吗?”
风雁筠摇头:“我的功底都不算好,留下也不过能讨一口饭吃,我想去做一点别的事,可是也未必能如愿——姐姐,你能不能摘一下面具?”
“嗯?”凌竞寻一笑:“会吓到你的。”
风雁筠摇摇头,双目中满是期待。
凌竞寻却不过,见四下里没有人走动,才伸手到耳后解了面具下来,露出那道自右边眉毛之上斜向下伸到左眼之下的深色疤痕。
她见风雁筠呆呆的,便又是轻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吓人?”
风雁筠仍是摇头:“那时,姐姐一定很疼。”
“已经好了。”
凌竞寻笑着将面具重新戴好,又从自己的靴筒上解下了一把小刀,递给风雁筠。
“这个送给你,行路中会有点用处。”
“给了我,姐姐自己不用么?”
“我用不到,在身边带了两年还是新的。你拿着吧!”
风雁筠这才将那小刀握在手中,再抬起头时,见对方已经站起身来,便知道她要离去了,于是抬起手与她告别。
凌竞寻又叮嘱了她早些歇息,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床榻上躺了许久,却只是闭着眼而不能入眠,于是又起身穿了外袍,提起桌上的一瓶酒,决定再向清乐坊去转一趟。
此时已经将近子时,虞元凊只要还在京城,有什么事也已经该到家了。
给房门上锁时,她尚且在犹豫,深夜去打扰虞元凊是否不便,但她却被一重又一重纷乱的思绪驱使着,一步步离开了房门。
她的客房所在的这一排,房屋等级并不算高,不过,妙在位置隐秘,多为商议要务之人所青睐。
她一步步踏出行廊,渐将步入中厅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些屋室的壁板隔音极好,不过她的耳力亦甚佳。
室中人传出的声音,早在三年前便同军令如山刻印在她的脑海中。
武侯戚肇,现掌着军马调令,并领三都防卫之责。
她甘认那是自己失察,因此不愿再计较旧事。
但听到那个人的名姓,她却不能再不为所动。
“待除去楚诵宁……”
她立在廊口,纷乱的脑海之中只剩了那六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的侍者被室内传唤上来后,室内有一个人亦向外走来。
果然是武侯戚肇的幕僚,管途琛。
凌竞寻仍站在原地,手中提了一瓶酒。
管途琛大约将她当作了无事闲游的酒徒,伸出手便向她肩膀上搡了一掌,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走了。
凌竞寻的身躯晃了晃,心中暗自想到,那屋子里的人,若论单打独斗,应当没有谁是自己的对手,但也未可知。
那一次受伤之后,她自觉已是大不如前。
若是他们一起出手,自己则必定全无胜算。
从前手中兵马刀剑俱在,尚且要落入他人陷阱之中,又何况如今,两手空空?
不觉间下了楼梯,走出客栈沿着锦云大道信步西行。
将近夜半时分,起了风,她启了酒瓶的封口,抬手往嘴里倾了一口。
是桑落酒,已经是旧年的了,灼得喉间有些刺痛。
她原本就不惯饮酒,自受伤后,更是滴酒不沾。
本待借其御寒,却因醉意而止不住地晕眩起来,只好略松了松衣领,令夜风灌入,拂去躯体方才发散的轻微热意,才又渐觉清醒。
她登上城楼,望向郊野的灯火,骤觉无限温暖。
都城之外天光无限,自有无数条路可供她肆意行走。
可在这方正的皇城之中,还有一座金玉的牢笼,困住了那个人的伶仃只影。
她岂忍心。
公主府,云枝殿。
“今日公主劳累了,各府中进献的贺仪,录册后,已照旧发往应山镇。”
俞业臻坐在堂下,向楚诵宁汇报一些府中内务。
“有劳你了,公务繁忙还要理会这些事。”
屏风后,楚诵宁在妆台前解了冠戴,向妆镜中,不知在打量着什么。
“为公主分忧,是拙分内之事。”
俞业臻向来是知礼节懂进退的,但他今日的话,却让楚诵宁有些烦闷,于是让他退下了。
“你去歇了吧。”
“是。”
柒雪关了殿门,侍奉楚诵宁换了寝衣后,仍呆呆地留在帐前,不愿离去。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公主,你难得出行一趟,要看些热闹也就罢了,就算给些赏赐,算是予他们的荣光,怎么说倒要向他们讨个善缘?”
楚诵宁见她仍旧为白天里的一句话耿耿于怀,不免笑着摇头。
“柒雪,你觉得,咱们在这皇城中,体面么?”
柒雪年幼,到楚诵宁身边的时日还不长,并不能理解公主能有什么忧虑。
“公主可是当朝的独一份,如今还会有谁能越过公主呢?”
“是吗,那我们都有些什么呢?”
楚诵宁问过后,便觉得这些话不该问,好在见柒雪只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便又道:“罢了,你也去殿外歇了吧。”
待柒雪应声退下后,她才抱膝仰头,望向头顶的帏帐上的凤纹。
那帏帐是青绡所制,极其轻韧细软,但在此刻,于她,却分明有千钧之重。
从前活得恣意张扬,是因为无所求。
今后想还那人一分公理,便不得不敛起锋芒,踏一遍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