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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幽并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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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玉兰山庄向西,翻过山岭,再沿着河道向北行近五十里,便可至天井关下。

凌竞寻知道关下不远处有一座渡口,正便于安置马匹,又因念及薛景姮离去时定要骑马,若自己步行前往天井关,之后再要与她相会,却是不便了,于是收了行装,骑马离去。

与天井关旧迹隔水相对的是一座茶肆,不过三五间客舍,远望门庭破败,店前支起的一块铜版上镌刻的名号,与天井关默然相应。凡识太行山者,无不识天井关,知天井关者,无不知沉星阁。

沉星阁依傍关隘,世代相传已有六百余年。周遭幽、并、云三州几经战乱,却未曾有一时延及此地,颇有几分得天独厚的气象。

古来文人词客路过此间,多不免要留下一番墨迹——若非为卖弄才学,便是聊以为寓客于天地间的凭证,也不知持证与何人。

凌竞寻侧望过去,见那石墙上,确然错落交叠地挤满了时日难辨的文字。

多是些失意不平之词,并不少见,虽偏作得豪迈坦荡,却总不免语涉时人与天命相待之薄。

世人本无相轻之意,不过有人自重过甚,便自认遭人轻觑,由此自怜自艾,实谓可笑,更奇的是,偏又是此类人,惯将他人轻觑。

堂内寥落的座客兴致颇高地谈论着那些事,话中似乎才有一个失意的人从这里走过,留下了一番高论,又费了些笔墨。

石壁上“仰天大笑”之句尚且鲜浓的墨色在闲言碎语间落寞下来,渐渐成为诸多旧迹的其中之一,或许年深月久,终有一日仍将博来者一叹。

恰若此时,层叠的章句之间,引凌竞寻注目良久的是一句既不合时,亦不应景的古诗。

觉后思白帝,佳人与我违。

与“仰天大笑”正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其人天下闻名,实谓旷古一人。凌竞寻自然熟知,何况此人与自己师门亦有些微妙关联。

不过,其中深意遥不可寻,此时此地,她虽将目光留在那字句上,心中却已由“白帝”二字想到薛景姮废弃文稿中的两三闲句。

别来谁是无情者,相怜惟有峡江月。尊前况是一身归,自是人间难醉客。

薛景姮自认拙于辞章,闲来偶然落笔也多为叙事,这一篇不似寻常。

仿佛是半阙木兰花,叙休亭离别之意。

白帝城之东十余里,岸势虬曲,江水练折,波似扶摇卷地,浪如霰雪飘空。于彼万马惊雷,千山醒卧之中,有客馆临于江上,名谓“休亭”,既容行人休憩,又有诫其休停之意。

凌竞寻少年时亦曾随师太夜宿于休亭,在深秋的夜雨声中难以成眠。

她辈早经世事,稚子之游一昔成为荒城枯冢中不可复求的幻梦,奔亡路杳,命数浮沉似月如萍。纵江天泬寥,徒令乾坤如牢,金风浩荡,也只将年少的心吹得坚韧而无畏,以致表相仍是一副少年风流态度,实则已然倦如行客。

举世尽皆行客,并无一人停驻,值得回首之事,多半并不如意,就连回首之时,又曾有几人畅意欢喜。

薛景姮练达于世事,与阳翟城中各流派人物多加结络,职务往来,私情欢宴皆游刃有余。然虽以畅达磊落闻名,终不免自陷于纵情声色的流言。

数次听薛景姮自称爱酒,凌竞寻实也未曾见过她如何衷于此道,反而宴罢归来多见厌憎之色,席间的畅意酩酊,原来常是假作。

至于声色之情,于世俗中无非作为点缀酒宴之欢的致趣。薛景姮既然矫作了宴饮之乐,亦顺带复添一分动于风月之情,虽然不知真假,但她似乎自适于此。

其人如此,在冬至雪夜城楼之上,也全然变作了另一副模样。

她离开巴东匪寨时,亦只是茕茕少年。山高路险,孤身一人,纵然武艺非凡,想摆脱那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或许也难免要遭逢一场风波。

凌竞寻想到她黯然神伤之状,便知其并非为往昔困苦自怜。

困苦于人,自有磋磨心性的效用,凌竞寻如今虽不得不认,但也并不信服,那便一定是益处。

薛景姮似乎也是这般心性,念及亡母时只说到她曾为保护自己而屈折于男子,关于年幼的自己如何遭受冷眼,如何苦练武艺,则只字未提。

至于所谓玷辱清白,更是无稽之谈,不足一顾。

凌竞寻猜测,她当是在回忆着某个人,或许还有一段并不令人欢喜的相遇,连分别也非她所愿——倘若是真的,那个人也便是她暗藏于心时现于色的郁结所在。

那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凌竞寻所思渐远,渐渐被厅堂之内杂乱的闲聊声打乱,于是也放下了,有零散地听起那些闲言。

直到掌灯时分,她才问过店家,知晓店外尚有渡船往来,遂将马匹托在店中,踏着积雪向渡口行去。

掌渡的母女二人原本正要收了船火回家去,远远望见行人,又住了手,待那人走上前来。

荒山僻野间人迹稀少,过渡之客纵然寻常,也能在掌渡者眼中落下个分明的影廓,何况,眼前的向夜独行之客,更不由人不多看两眼。

论装扮,似乎只是冬日里过路的寻常旅人,仅留了面目和双手在外,俊秀挺拔,器宇非凡,自右眉上至左眼下留了长长一道疤痕,然浑若天成,神意无伤。

那女儿迎上来者的目光,扬首问道:“可是要过渡?”

来者点头,应一声“劳驾”,看着船主人将炉火等安置回船上,才举步踏进了船内。

凌竞寻立在船尾,目视沉星阁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她在三岁时,随凌秀一同去拜会师太,也是到山下乘了渡船。

断续的北风吹得人双目发酸,又如何能再继续想到那个冰消雪融万籁生发的春日,她转身走到船舱中,坐在了炉火边。

舟中的阿娘将炉内暗匣里烘烤的干果夹出来,盛在一只小铜碗内,递与凌竞寻。

“多谢。”

凌竞寻接过,一边答谢了,一边又望向正在撑船的阿姐,问道:“阿姐似乎面带忧色,当是正为何事烦心?”

她近来也已自知一个人手眼有限,而世间的为难之事有千般万般,果真尽去相助也殊为不易。但此时收了人家好处,总不免想要过问一二。

不过阿姐还未曾答,阿娘却有些讥讽之意。

“她的心宽,过路的豚鼠惊了风,她也要挂念个没完——不用理会她!”

阿姐听了这话,急忙澄清,却不是为自己。

“娘,那不是什么豚鼠,是赶考落第的士人——”

“哼!”阿娘别过冷脸,不再理会。

凌竞寻见阿姐似有些委屈般无言叹息之状,心中暗觉这母女二人相处之道实在有趣,又与阿姐谈起此事。

“某在岸上时,听人说到北燕举试之事,又见茶肆中新题了前人的章句,颇有些慷慨不平之意,似乎便是其人?”

“正是呢,那行客自东面来,是此番落第失意之人,实在有些可怜!”

原来是为这样的事,可笑——凌竞寻心中暗道。不过她想到阿姐心地磊落赤诚,却不忍见其为此等琐事劳神。

“阿姐难道忘了,世间男子,古来便皆各有顶天立地的安身之所,纵然他们一时志意难得,又岂由得我辈同感其情?”

那阿姐似有些了悟之意,也不由微微点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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