蓿苒收起几支灯烛,边交代了些天井关近况后,忽然问起案前静坐的段瑕夜。
“盟主真的放心让灵儿招待此人?”
段瑕夜不明其意。
“我是说,此人面相不善,灵儿独自应对,若有不测——”
段瑕夜却笑,仿佛对方所言真的是无谓之忧。
“若她在此地都不能应对,到外面时,又当如何?况且,灵儿的本领,你也未必尽知,又何须为此担忧?”
“是。之前灵儿出行未归时,我总见盟主时时关切。纵然外面有些未知之险,今日之客也不似等闲之辈,盟主竟然令她独自面对,往时关切之心竟泯然不见了么?”
“行走江湖,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若有一天,她不再回来,也同样是她的选择。我不过救她一时之难,又岂可万事将其置于掌控之中——你说,她会愿意永远留下来吗?”
段瑕夜已断定来客并无恶意,不过她似乎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因此而对灵儿放心,但她所言,也是实,那最后一句似问非问,如同她无数次暗自想到。
那少年为她所搭救,到她身边行事,时已三载有余。
凡她所问,对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她未曾过问的事,对方也片言不曾提及——但纵然不曾听过,她自也知晓,生逢那样的时代,少年过往的经历如何。
那都是无法改变,无法选择的事实。
她曾随某个人东征西讨,自然改变过许多事,最终却走上了这条无法选择的路,也不得不信天意有定。
当那少年伤愈后自请效命时,她无法拒绝,只当那是令少年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理由。
成为她放养的鹰犬,是少年自己的选择。
至于自广溪峡将沉入潭中的少年救起时便已暗自生长的它时之望,亦只好交由时间与世事选择。
蓿苒自知无法回答,纵知晓此事关系重大,也如常作笑言相应。
“灵儿对于营中诸事之尽心竭力,再无第二人可与相较。但要论其长久之志,若连盟主也不能知道,别人又如何能知道?”
段瑕夜唯有摇头而已,然在转念间,她又忽然回想起那位不速之客说到某件事的进退。
她记得尤为清楚,那个人听到“冒名顶替”那一句时,面上一瞬而过的惊疑错综之色,且论及它事,许多变故皆视同寻常,总是言辞紧密相随,于此却不曾多问半句。
虽然与之交谈短暂,她已大略得知其来意。
其一探问应山镇寇乱之事,其二寻找岑端微等人,此二者当是奉薛景姮之命。而另外与楚诵宁相关的一些故事,却不宜出自钧台令之意,那便是此人私心。
若真如自己所设想——此人对楚诵宁用心,又潜形于薛景姮之侧,段瑕夜只知对方武艺不凡,并不知其来路如何,实难料其所欲为。
她此时只想到,或许对方当下想要打探的,是俞业臻的真实身份。
阳翟城中的积雪尚未融尽,冬至才过去不久,一连几日暖阳虽然盛极,却照不多时,随后又会起风,直吹到夜半才会渐渐安稳下来。
今夜的风尤为猛烈,已过了三更,仍在肆意扬着残雪。
一向冷清的公主府少了主人,与平时也没有多少差别,只剩了两三处还有闪动的灯火与被风吹得断续的言语。
“你担心她?”
平林微将手中的一条束带在那个人的背后打理整齐,抬眼望着方才被自己束起一半的长发,轻声问道。
她二人朝夕相对十余年,早已对彼此万分熟悉。
晏涵秋应对旁人时因容貌矫饰而尚可遮掩的情绪,与平林微相对时尽皆展露无遗。
自楚诵宁离京后,她一直心绪不安,每日离开公署都不曾去赴宴,直接回到公主府,是故平林微也无由对她做那件事——平林微挟她做那件事的缘由是令她免于在欢宴之间忘记自己的使命,因此以往每次晏涵秋赴宴归来,总要顺从对方去行那件不可名状之事,只要她回府后没有被楚诵宁传召——至今一次也没有过。
今日平林微如常为她解下冠戴后,忽然屏退旁人,除去她脸上的妆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