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寻看着那盘蒌蒿炒腊肉丝,青绿色蒌蒿光泽亮丽,淡淡的清香萦绕,实属令人馋涎欲滴。不过裴依寻想起另一件事,抬眸盯着唐阅:“你去挑水,怎么会路过周仓海家?”
唐阅和以前一样,当没听到,说起下一道菜:“曈曈说你近几日都进山扳笋子,可我见院里只有笋子壳,就去许二娘家要了一些,做成一盘笋子炒酸菜,你尝尝。”
裴依寻微微蹙眉,这时节正缺吃的呢,许家七张嘴,许二娘心再好也不可能饿自己肚子吧?
唐阅见她没动筷,赶紧介绍下一盘酸菜鱼汤:“春天鱼笨,随便一捞就是一条。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鱼好吃就是有刺。这次,我把刺都去了。”
清兰河里的鱼,裴依寻也去逮过,除了浇自己一身水,屁都捞到过。所以此刻,她十分怀疑唐阅的话。
唐阅面色殷勤依旧,用筷子指着那道韭菜炒鸡蛋:“要不你试试这道,仔细想来......”
“好了!”裴依寻打断他的絮叨,端起碗筷独自咽下一口白饭,小声抱怨:“怎么你出去一趟,人还变啰嗦了!”
唐阅缓缓垂眸,忽而悻悻一笑,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肉,说道:“我在外面时,总想起给你做饭的日子。那时候,你给我看火,时不时就问我一句,还要火吗?”
“如果当初知道你怀孕了,就该更果决一些,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裴依寻细细嚼着那块鱼肉,明明没有刺,却感觉喉间哽咽,怎么都咽不下。过去五年,沉默的人变成了她。
曈曈年幼不知愁,只觉得东西好吃,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哪个,吃了两碗饭还要吃。裴依寻怕她撑坏肚子,直接收了她的碗筷。
唐阅见状,马上放下筷子去烧水。
裴依寻爱干净,身上稍微出点汗就要洗澡,而且必须用热水。久而久之,唐阅养成个习惯,只要她放下筷子,就走去烧水。
五年过去,唐阅烧水的习惯没改,裴依寻爱用热水洗澡的习惯倒是没了。柴火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要么进山去砍,要么花钱去买。两样都不是件容易事,裴依寻没办法,只能习惯用冷水擦身子。
但她爱自己的女儿,宁愿进山钻一天,也要捡一捆干柴来给女儿烧一盆热水洗澡。
如今看着唐阅熟练的动作,她不禁鼻子一酸,继而又训斥道:“你省着点烧柴!”
唐阅只是笑笑:“没事,明日我去砍些回来。”
夜幕降临,镇上一切声息慢慢归于宁静。裴依寻从犄角旮旯里拿出许久不用的油灯,将将倒了一底的油,点燃灯芯,放在桌上。一回头,就见唐阅牵着女儿进门。
她赶紧拉过女儿抱着,板着脸儿说道:“曈曈一直和我睡,你睡别的地方去!”
唐桑曈很懂事,偏着小脑袋道:“娘,曈曈长大了,可以一个人睡。”
裴依寻微笑望着女儿:“不,你不可以!”
唐阅没说什么,自己在对面堆杂物的地方收拾出一块地儿,打个地铺睡了。刚躺下,中间桌子上的油灯倏忽一闪,陷入黑暗。
裴依寻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又琢磨起晚饭时的疑惑,戳戳女儿的脸蛋悄声问:“曈曈,你今天和爹爹去哪儿了?”
唐桑曈见母亲那么小声,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也学母亲的样子,蹬着小腿,趴在裴依寻耳边悄声说:“我和爹爹上街去了。”
“那你们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呀?”裴依寻赶紧问。
唐桑曈不会撒谎,也不太理解撒谎,便全招了:“我们去了好多家,但是爹爹不准曈曈进去。曈曈只能在外面,听见里面有好大的声音。爹爹说,那是叔叔高兴了在敲桌子。爹爹出来时,叔叔还送了好多东西。”
裴依寻表情微裂,只怕这“高兴”不止是高兴吧!带着女儿前去教训人,唐阅这五年莫不是在外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一想到盗贼,她下意识摸了摸枕头底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心骤然提起来。然而转瞬,她又想起睡对面的唐阅,整颗心陡然落地,踏实而安稳。
这一夜,是她五年来睡得第一个安稳觉,无梦,睁眼便是天光大亮,悠悠鸡鸣传到屋内只剩下个稀薄的影子。对面的地铺空空如也,唐桑曈缩在她怀里早就醒了,正无聊地绞着母亲的头发。
裴依寻还为昨日是个梦,直到问女儿才知道唐阅去菜地里了。如果按照她之前的计划,今日应该去扳笋子。不过唐阅回来,那些紧锣密鼓的安排统统化作泡影。恍若个一直挑着重担的人,突然间担子被人劫了,飞天上去了,虽然一身轻,却总感觉惶然无措。
她呆呆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下床。此时唐桑曈突然说道:“娘,爹爹说饭菜都在锅里煨着,你醒了记得趁热吃。”
然而就是这一声,仿佛打开了她心里的闸门,无限酸楚顷刻化作眼泪喷涌而出。
裴依寻倒头趴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