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眼一横,立刻呵斥起来:“好大的胆!竟敢吩咐你爷爷我做事!”
裴依寻赶紧收手,紧跟着道歉,到底是还想出城,小心翼翼抬起头恳求:“大人,这还没到关城门的时候,你就放我们出去吧!”
“你个刁民,还不走是不是!”官兵骂骂咧咧,就要去推裴依寻,可还没碰到人,就被另一只手钳住手腕。官兵下意识收手,却纹丝不动。
唐阅冷着眼,语气平淡:“拙荆莽撞,还请大人勿怪,在下这就带她回城去。”
不得不说,唐阅确实有些骇人。身材高大,宽肩窄背,小麦色的脸像被塞上风沙打磨过般,粗犷而立体。漆黑的眸子又像两颗刚从冬夜里摘下来的星子,还透着夜的深邃与寒意。幸好裴依寻看不惯他的胡子,早早叫人刮了,否则早被人当做刺客丢进大牢了。
不过他现在的行为也够张扬的了,官兵心里惧怕,面上就更凶狠,大声嚷嚷着:“好哇!竟敢对老子动手,你莫不是上午的贼人吧!来人呀,把他抓起来!”
几个执戈的官兵马上涌过来,后面排队的人群一哄而散。裴依寻眼珠子慌乱转几圈,颇为无助,只能拦在唐阅面前哀求:“大人千万别,我相公他不是有意的——”
“太守大人到——”
一声长长的吆喝打断她的话,士兵和百姓们赶紧下跪迎接。裴依寻身子一颤,最后定在原地。
即便沦落至此,她心里居然还残留着丁点尊严,不愿跪当年的负心人。她不跪,唐阅抱着女儿也站着。
百姓们自动往两边退去,空出一条广阔大道。却还是有些拥挤了,数十个手持快刀的官差大步朝前走来,威风煞煞,气势迫人。被这群官差簇拥着的人,便是郦阳太守,当年赫赫有名的郦阳才子——贺兰章。
多年过去,昔日城墙脚下代人写信的寒门公子终于飞跃龙门,锦衣玉带,乌帽官靴,温润儒雅依旧,只是眼尾沾染了独属上位者的蔑然无情。以前的贺兰章行步缓缓,犹如在吟诗诵词。现在的太守大人迈着四方步,疾步匆匆,仿佛是要去缉贼审案。
不过他今日确实来缉贼审案的。当年城墙脚下刁难他的官兵如今一副奴颜媚骨,弓腰谄笑:“大人,您怎么来了?”
贺兰章面色不善,眼死死盯着官兵:“整整一个上午,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一个刺客都没抓到。我不来看看,只怕那些刺客全跑出城了!”
官兵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称是。等太守说完,他身上也积下一层冷汗,风一吹,透心凉。郦阳城里当官当兵的,谁都知道太守的雷霆手段。干的好,提职赐赏。干不好,立刻卷铺盖滚回老家种田。
他好不容易混得个一官半职,自然不愿回家重新做赤脚的农夫。官兵心思一转,立刻指着唐阅,煞有其事道:“太守大人,我们已经抓住了一个,就是他!”
贺兰章抬眸看去,却注意到了边上的裴依寻。
而裴依寻听见官兵的话,也不得不回眸,欲要辩解一番,再撞见贺兰章的眼神后,又实在开不了口。
曾经以为沧海茫茫不可填,苍山默默不可移,于是说遍海誓山盟。谁知沧海桑田,再刻骨铭心的誓言,都化作泡影。昔日的情真意切,只余下光影淡淡。
裴依寻恨贺兰章,是恨其背信弃义。而贺兰章呢,又是何种心思,谁也不得而知,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她不肯低头,望着贺兰章冷声冷气道:“太守大人,我相公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连你们这些贵人的面都没见过,如何做什么刺客!”
官兵才惹着贺兰章,此刻便想献献殷勤,马上呵斥道:“大胆!谁让你这么和太守大人说话的!”
却没想贺兰章目露嫌恶之色,示意他闪一边去。官兵又起一身冷汗,悻悻退至后面。贺兰章独身走上前,停在唐阅面前。
唐桑曈有些害怕,抱紧了父亲,怯生生唤着:“爹爹......”
“曈曈不怕。”唐阅柔声安慰着女儿,并未理会贺兰章。
唐桑曈的眉眼太像她父亲了,只一眼,贺兰章就清楚了他们的关系。他神色逐渐复杂,伫立片刻,才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脸:“几年不见,曈曈这么大了。你就是阿寻的相公?”
未等唐阅回答,裴依寻先挽起唐阅的手臂,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肩上,笑容甜蜜:“太守大人,这就是民妇心心念念的相公。”
贺兰章脸色更加勉强:“我还以为......”
“太守大人!”唐阅出声打断他的话,“现下还未到关城门的时候,拙荆念家,还请太守大人通融一下,让我们出城归家。”
裴依寻深情款款望一眼唐阅,随即转向贺兰章目色疏离:“请太守大人通融!”
贺兰章嘴唇微动,终是把一切情绪埋进心里,平静地道了声:“放他们出去吧!”
不论怎样,过去始终是过去了。
归家路上,霞光漫天,青山葱茏。唐桑曈趴在父亲背上睡着了,樱桃似的小嘴轻轻嘟着,脸蛋儿染了点霞光,粉嫩嫩的。裴依寻会心一笑,眼睛再没法从女儿身上挪开。
当年女儿出世时,镇上人都觉得可惜。男孩儿可以镇家守宅,万一唐阅不回来,她将来也有个依靠。镇上人都羡慕张家男人多,能干活,能做事,不愁不发迹。但裴依寻却觉得自己女儿才是最好的,越看越是欢喜,心里常常感叹:天呐,世上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她能一个人撑过这五年,也是为这个小小可爱的孩子......
“你认识郦阳太守?”冷不丁的,唐阅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裴依寻骤然回神,不在意道:“前些年的旧事,我抱着女儿去衙门告状,知道了这个人。”
唐阅不再说话了,他本来就不是多话之人,裴依寻也没多想。
夜晚,唐阅缠上来,裴依寻才明白:哦,原来他还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