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裴依寻长长松一口气，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般，倒入唐阅怀中。

前世里，父母总是教导她，做人必须独立。然而来到这里，裴老爷不需要一个独立的女儿，只需要一个漂亮体贴的花瓶。她学了很多东西，全都是哄男人高兴的。

裴依寻不愿哄人，也别无所长。

她靠在唐阅胸膛上，犹如靠着一堵坚实的铜墙铁壁，擂鼓般的心跳声从铜墙铁壁里传来，周遭的气息越发炽热，烫得人脸颊绯红。

唐阅的手探进她衣物里，落下一个绵长而霸道的吻。灯火摇曳，在一声破碎的呻吟中彻底熄灭。

——

次日，天蒙蒙亮，公鸡还没打第三道鸣。整座清兰镇都沉浸在寂静之中，风不动，人无影，一点声音都没有。青山悠远，苍幕沉肃，无形的凉意在空中弥漫。

唐阅穿上玄衣，头戴斗笠，恰是归乡时的打扮。几个细微的叮咚声，一些碎银被他放在桌上。

突然间，寂然无声的屋子里响起一声悲叹：“你还是要走呀！”

唐阅目光一颤，骤然回身，就见裴依寻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神色落寞哀怜。

“既然留不住你，就让我送送你吧！”她说完，也不顾唐阅的答案是什么，就开始穿衣下床。

唐阅立在一边沉默着，压低的斗笠遮住了他的双眸，叫人看不出他所想。裴依寻收拾完自己，又看向唐阅，不禁微微蹙眉：“你就这样出去吗？”

“嗯。”

“那怎么行！你是要出远门的，怎么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裴依寻一边埋怨，一边给他收拾出几件换洗的衣服，还去外边橱柜拿了几张昨日新烙的饼，细细用油纸包好，一并装入包袱交到唐阅手上。

她轻叹一声，试图缓和情绪：“我其实猜到了你要走，上次你走时，也劈了满院的柴。所以这几日做饭时，我每次都多烙几张饼，就怕你哪天走了，路上连口吃的都没有。”

唐阅抬起头，露出被斗笠遮住的双眼，那里已然沾了些泪光。厚实的唇微微抖动着，正要开口，裴依寻突然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她来到女儿床边，小声呼唤着：“曈曈起来了，我们去送送爹爹。”

唐桑曈揉揉惺忪的睡眼，还没意识到母亲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伸出双手，让母亲抱自己起来。

等到一家人来到镇门口，远处沉寂的山色里缓缓走来一个人影，同唐阅一样的打扮，正是当初随唐阅回来的年轻人。

唐阅看见那人，随即停步，对母女二人道：“好了，天寒，你们回去吧！”

唐桑曈已经清醒过来了，亦是知道父亲要走，嘴巴一瘪就开始咿咿呀呀的哭，张着双手说道：“爹爹别走，曈曈要爹爹抱......”

裴依寻心里有气，一把压住女儿的双手，冷声训斥：“你求他干什么！他要是认你这个女儿，今儿根本就不会来这里！”

小孩子不懂大人间的赌气，只听出父亲不要自己了，“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唐阅赶紧来到女儿面前，微微一笑，点点女儿的小脸儿，好声道：“曈曈不哭，爹爹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到时候给曈曈带很多很多的糖葫芦。”

“曈曈不要糖葫芦，曈曈要爹爹陪着曈曈！”唐桑曈哭得泪眼朦胧，水汪汪地望着父亲。

这时，年轻人也走过来，英隽的面容冷若这片清晨，压低声音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赶快上路吧。”

唐阅目光一沉，终是舍了女儿快步走到年轻人跟前，道：“攸乐，把你身上的银子都给我。”

年轻人没有犹豫，即刻拿出钱袋。唐阅又搭上一把匕首，一齐交给裴依寻：“这把匕首乃是塞外寒铁打造，有分金断玉之能，你拿去防身，且撑一撑半年。若半年后，我还没回来，你不必为我守节，找个好人家嫁了。”

裴依寻一听这话，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流着泪跳脚大骂：“唐阅！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早知你是这副德行，我当初还不如嫁给街上乞儿！”

见唐阅没有反应，她心里更气，干脆狠声说道：“你放心，我裴依寻不是嫁不出去！你今儿走了，明儿我就找户好人家嫁了！到时候你就等着你女儿叫别人爹吧！”

她本以为这么说，唐阅能回几句好话。可没想到那人竟什么话都不说，转头离去。裴依寻顿觉满心凄凉，死死咬着唇，愣是不让哭声倾泻出来。

然而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她又忍不住冲上去：“唐阅，你站住！”

人影闻声而停，她把一个香包拍在唐阅掌心，气鼓鼓道：“你要还是个人，就别让我等太久！”

唐阅望着那有些粗糙的香包，上面绣着一支迎春花，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裴依寻乃是裴家的千金，女红自然是会的，却不爱做。以前总是和唐阅说，宁愿去村口挑大粪，也不愿去碰针线活儿。

不过他衣服破了，她又会赶紧抬出放针线的小篮子。昏黄的油灯旁，女子娴静温婉，葱白似的手指捏着针密密细缝。唐阅有时看得入迷了，就会召来一声娇嗔：“有什么好看的，转过去！”

然而唐阅不知道，裴依寻不是不喜欢女红，只是不喜欢嬷嬷教的女红。嬷嬷要她绣梅兰竹菊，牡丹荷花喜鹊，还要一板一眼的绣，说这些才能体现闺中女子清贵的品格。但裴依寻喜欢绣自己喜欢的东西，枝头的麻雀，地上的青草，墙角不知名的野花......

被打过几回后，就什么东西都不爱绣了。

有次唐阅衣袖破了，她看不过去，便帮忙绣了一朵野棉花上去。嬷嬷说，给相公衣上绣花，会惹来嫌弃。唐阅没有嫌弃，只是每次干活，都在袖子上绑一条布，恰好遮住那朵野棉花。

裴依寻有些不高兴，就去问他是否不喜。唐阅摇摇头，目色温柔：“阿寻，我怕弄脏了你绣的花。”

原来以前被人嫌弃的东西，也有人视若珍宝。

从此，裴依寻喜欢上给唐阅缝补衣服，然后一脸不在意地听着那人对自己作品毫不吝啬的赞美。

天光大亮，远处山道上早已没了人影。裴依寻擦擦眼角的泪，重新变回了脾气泼辣不好惹的唐家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