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章点点头,等人走了,又去挨个视察守城的官兵有没有打瞌睡。他这番小心,就是怕匪军半夜偷袭。
可俗话说,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凌晨天还没亮,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匪军发动偷袭。
城楼上的战鼓敲响,轰隆隆的声音,如闷雷在天际翻滚,震得人心惶惶难安。然而这般急促巨大的声音,都没能震醒城墙下的士兵。
或者说,他们永远醒不过来了。
难民群里有匪军的内应,趁着夜色,抹了守城门士兵的脖子。他们打开城门,匪军如洪水扑涌而入。
贺兰章立即率领全部兵民铸成一道血肉大坝,试图阻拦汹涌的洪水。两边接触的一瞬间,厮杀声阵阵而起。人们将心里的害怕化成愤怒,变成一个个杀红眼、不知疼痛的怪物,挥舞着手中武器,怒吼着扑过去,誓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眨眼间,城墙下的街市就成了人间炼狱。太阳还未升起来,大火却烧起来了,明亮的火光照映着炼狱里的每一个恶鬼。万鬼撕咬哀嚎,浓烈的血腥味和人皮烧焦的味道在空中蔓延。
贺兰章眼见大火蔓延,又指挥众人赶快去灭火。本就不多的兵民立刻被分去一半,剩下的孤掌难鸣。
匪军跟疯了似的,在大火里跳起舞来,脚下是血,是肉,是满地人的尸骨。他们呼号着,呐喊着,扑向仅剩的兵民。
然而就算知道打不过,那些兵民也不愿退一步。在他们身后,是熟睡的父母妻儿,若是他们退了,亲人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们咬紧牙关,捏紧手中武器,准备最后的殊死一搏。
天逐渐亮起来,大火终于熄灭。焦土残垣中的贺兰章一回头,只剩下他自己站着。
匪军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像是一群在战场徘徊的恶鬼,竖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贺兰章,仿佛只要他一动,众鬼立刻就扑上去将人拆骨入腹。
贺兰章轻轻一笑,动了下。匪军们也动了,却是向两边分开。一个衣着整洁的虬髯汉子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来。
他应该就是这群匪军的首领,马停在贺兰章面前。汉子没有说话,贺兰章身影一晃,立刻跪在地上,叩首而言:“我乃郦阳太守贺兰章,愿奉上金银万两,良布千匹,珠宝美玉百斗,恳请将军饶过郦阳百姓!”
当初他敲诈那些达官显贵就是为今天,若是郦阳守不住,就奉上钱财求匪军饶过郦阳。
但马背上的汉子不为所动,冷冰冰道:“攻下郦阳,我一样可以得到那些东西。”
贺兰章直起身,抬起头,从容而笑:“将军,那些东西在哪儿只有我知道。将军就算踏平整座郦阳城,也拿不到那些财宝。”
他明明是跪在地上的,却给人一种平视对话之感。叛军首领沉默片刻,又道:“我还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命。”
“可以!”
贺兰章回答得毫不犹豫,叛军首领不禁一愣:“你不怕死?”
贺兰章淡然答:“我身为郦阳太守,能为郦阳而死,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突然间,叛军首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人才是真正的大义之人!”
他翻身下马,亲自扶起贺兰章,再退后一步,拱手而拜:“在下蒙山项禄,久闻郦阳太守廉政爱民,公正无私,今日一见,可见传闻不实。大人岂止如此,更是有血性,舍身忘已,即便无兵无卒,亦不肯弃城离去”
贺兰章反应了一瞬,立刻从容颔首:“承蒙项将军谬赞!”
项禄大手一挥,豪放无比:“大人不必客气,项禄当初被狗官逼得落草为寇,一路过来,只见丢下百姓逃命的官,还没见过像大人这种舍命护百姓的官。”
贺兰章道:“听将军所言,将军所为,皆是逼不得已。故请将军垂怜郦阳百姓,放他们一条生路。我贺兰章愿奉上所有钱财,感谢将军大义之举!”
项禄神色微动,眼眶当时就红了,声音颤抖:“大人,我项禄念过书,知道什么是忠信义。您大仁大义,该惭愧的人是我项禄,实属无颜踏足郦阳,又怎敢收大人钱财。今日,我项禄便在此向苍天立誓,若无大人允许,今生绝不踏足郦阳!”
听闻此言,贺兰章在心里大松一口气,立即躬身一拜:“多谢将军大义——”
腰还没弯下去,就被项禄扶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项某还有一个不情之情,求大人成全。”
贺兰章心一紧,面色无谓道:“将军请说!”
然而此刻项禄却不好意思起来,憨憨一笑,挠挠头道:“昨天夜里,我听见城楼上有笑声,抬头一望,便见两个美人。项某尚未成家,还请大人能将这两女赠给我。”
贺兰章再度放心下来,说道:“将军,昨夜城楼上的二女正是内人的陪嫁丫鬟。待我与内人知会一声,将这二人送来与你。”
“好!”项禄正色道,“那我便在郦阳城外等大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