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玉窈还在受折磨,或许是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整个人不叫不动,犹如一具死尸,任由那伙强盗摆弄。
但她的脑子还活着,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尚在襁褓时被青楼母亲卖给裴家,豆蔻年华,被裴老爷送给太守府,如今云英未开,又被送给一伙强盗。
她好像生来就是一件东西,被人卖来送去。
刹那间,管家那句感叹在脑海里响起:“你们都是下人!”
下人就是主子的东西,主子要把东西送人,下人就该跪下谢恩。
没错,玉窈是下人。主子把她送给了强盗,那么强盗就是她的新主子,她就是强盗的东西。她嫌弃强盗,就是嫌弃自己主子。这对下人而言是大逆不道之罪,主子怎么惩罚都是轻的。
所以她是罪有应得,明日若能活下来,就应该去主子面前磕头求恕罪。
可是——她移动着呆滞的目光,盯着身上这群肆意妄为的男人,心里却冒出一个从未有个的念头: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她会是下人?
主子那么好,尊贵无比,出入都有人伺候。下人是什么破东西,那是朝夕不怠伺候主子的。
想来大家都愿做主子,而不愿做下人。所以谁来分的呢?谁来定主子和下人?府里烧火的婆子说,阎王爷管投胎,投猪胎是猪,投牛胎是牛,那么投到下人胎就是下人了。
可府上管家又说,老天爷管命,你是什么命,老天爷都给你写好了。乞丐、富人、王孙,那都是由老天爷定好的。你要是个富贵命,哪怕是个乞丐,上街也能被银子砸到。
玉窈呢?她投到了下人胎,难道也是个下人命吗?
可是凭什么!她生来已经是下人了,谁又给她定了下人命!
凭什么!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伙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强盗都可以做她的主子!
她要好好问问定下这一切的东西!凭什么要她来做这个猪狗不如的下人!
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凭什么......”玉窈嘴唇轻碰,暗淡无光的眼里流出两行清泪。
天光大亮,一脸红晕的玉窕被塞进软轿,强盗们扛起轿子,吆喝着离开此处。废墟里,玉窈躺在一堵残垣之下,赤身裸体,双目紧闭,只听出气不闻进气。
又过去一天,苍蝇爬满这具美丽的胴体,她似乎是死了。天空下起雨,也在为这个可怜的女子垂泪。
雨水渐渐漫过她那秀挺的鼻梁。忽然间,女人睁开眼,活了过来。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在狂风暴雨中,手指着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苍天,大声呼喊道:“老天爷!我问你!是不是你定的,谁能当主子,谁该当下人!”
“你说呀!张嘴呀!告诉我呀!是不是你定的,我玉窈今生只能做下人!”
风更大,雨更急,苍天无声,唯有雷鸣。玉窈却是不惧这恐怖的天色,就立在原地等着,等着老天爷回应自己。
不知过去多久,风停雨止。阳光破开乌云,照亮天地。大雨冲刷净了玉窈身上的污泥,她赤裸裸立在苍茫大地上,身后是盛大璀璨的太阳,犹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不会哭却能说话。
“既然你不说,就不是你定的,那我玉窈就不是天生的下人!”
“哈哈哈哈——”她兴奋地大笑起来,仰望着无垠青穹,大声说着,“从今往后,我玉窈不会再做下人!我要做上人,做人上人!做天下的主子!我要天下人都只能跪着接受我的恩赐!”
......
裴依寻一行人,大人三个,小孩三个,一路走走停停,沿途都是荒废烧焦的村落,一个活人都没见着。便想着反正都是废墟,不如回清兰镇。于是又往回走。
小孩子们不经饿,才隔半天没吃饭就受不了了,一个二个都嚷嚷着饿。但他们行李里实在没粮了。裴依寻和秦秋只能抱起各自的儿女,好声相哄。
张五犬听不下去,闷着脑袋钻进山里打来一只泥猪。可刚下过雨,什么都是湿的,怎么都点不着火。张五犬一琢磨,又走进旁边草地。没想到才过片刻,众人就听到他的惨叫声。
大家来不及细想,全跟着跑过去,然后一齐尖叫起来。末了,才想起要捂住孩子们的眼睛。
玉窈神色淡漠,看着尖叫连连的几人问:“有衣服吗?”
裴依寻还空一只手,慌忙把整个行李都丢过去,闭上眼儿道:“姑娘自己挑一件吧!”
等了许久,也不听有声音。众人这才缓缓睁眼,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早不见了身影。张五犬不禁咂舌:“我的乖乖,我们不会遇上山魅了吧!”
裴依寻皱起柳眉,越思量,越觉得那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过了片刻,她眼一瞪,大叫道:“坏了!她把我行李拿走了!”
秦秋松一口气,知道抢劫,那就不是山魅了,安慰裴依寻道:“没事儿,不过丢几件衣服。”
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贵重东西一定要贴身放。裴依寻的钱财都在身上,包括唐阅临走时送的匕首也被她撇在腰间衣服下。
但那几件衣服也值点钱,损失了实在可惜。她连连叹气,果真乱世就不能圣母心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