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战战兢兢立在前门准备迎接女婿,裴依寻和一帮厨娘在后院忙着备菜上菜。等桌上佳肴摆好,她终于得空休息一下。
人都喜欢凑热闹,裴依寻和其他人一齐来到前院,想要看看新娘子。那几个婆子是爱嚼八卦的,一边垫起脚尖往人群里看,一边议论着:“唉,可惜了。咱们小姐二八年华,居然要委身一个强盗。”
“别说了,那强盗愿意娶,就偷着乐吧!要是被抢上山去,才是生不如死呢!”
“要我说,幸亏我们生得早,没生在这乱世,还能保一副残躯。”
几人议论到这儿,只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裴依寻想起自己嫁给唐阅时才满十八岁,还感叹生不逢时,居然来到这么一个落后的时代。如今看来,她还算幸运的。倒是今日的新娘,一辈子都没出过家门,却要去山上做那强盗的压寨夫人。
真让人唏嘘不已!
今日来客,除了在县衙当差的,就是刚来的这波强盗。他们可不会客气,屁股一挨着板凳就开始胡吃海塞,抡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呸!”不知谁尝到了裴依寻做的斑鸠豆腐,气得大骂起来,“什么东西,做这么难吃。”
不过今日是强盗头子的大婚,小喽啰们不敢闹大,把那碗斑鸠豆腐一掀,就算了事。
裴依寻本来提心吊胆的,见他们一副哑巴吃黄莲的模样,竟忍不住偷笑起来,心里颇有些报复后的快感。
没过多久,新娘子来了,蒙着盖头,被两个婆子搀扶着。裴依寻怀着身孕,不敢挤进去,只瞥到一只苍白的手腕上带着金镯子。
顿时,她愣住了。世界骤然陷入沉寂,她仿佛听到了红盖头下的哭声,那个娇弱的新娘哭了一夜,哭到没力气了,还要被人搀扶着走到强盗头子身边。
强盗头子狞笑着抱起新娘,像是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般,在强盗们中间走一圈后,才把人塞进轿子里。
裴依寻突然开始后悔了,若她早一点过去,是否今日那位新娘就不用出嫁了。
婚宴结束,她失魂落魄地牵着女儿往家走去。强盗们走了,百姓从屋里出来。漫天霞光照得天地灿然通明,街上却一派凄惨冷清。路上有些水痕,像是早上新娘落的泪。
这似乎是天下间所有父母的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男的被拉去当兵,成为路边一具白骨。女的被人抢去糟蹋,生死不知。
若到她腹中孩子出世,这乱世还没结束怎么办?若等她女儿长大,这乱世还没结束怎么办?
当初清兰镇的翠凤,今日祈安县的县官都保不住他们的女儿。她裴依寻又何德何能,护得了自己的孩子。
裴依寻明白了答案,不敢再想下去。夕阳下,母女二人远去,留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强盗头子成了县官的女婿,却没有因此放过祈安县。还以探亲为由,频繁下山。每一次都空手下来,满载而归。
强盗们的贪婪是无底洞,百姓们的口袋却不是百宝箱,总有掏空的时候。官兵们榨不出油水了,就冲进人家里搜,把家什翻得乱七八糟的,却连一粒谷子都没搜出来,便拿拿走院里的锄头柴刀,恶狠狠告诉百姓们,若要回去,拿钱来赎。
但他们能抢走一次,就能抢走两次,百姓们就算真有钱,也不愿去赎。裴依寻家里也被搜过几次,抢走了她半袋大米,打翻了柜子上的糖罐。院里的菜苗长得好,也被官兵们揪干净了,连个根都不留。
幸好她提前得到消息,把另外半袋大米和银子埋在水缸下面。院里的菜没了,但还有些种子藏在她胸前的小包里。
洒在地上的糖粒被官兵们踩进泥里,裴依寻就把泥土装起来放入水中。等水清了,就把水舀进锅里熬干净,重新得到一片糖晶。她怕官兵们剿了,将糖片掰成几块,用油纸包着藏进枕头里,每天拿出来一块给女儿吃。
祈安县的百姓们实在掏不出钱了,县令又把目光瞄向那些仅存的商户。商户们跑得快的都跑了,跑得慢的被掏干净了,大街上空荡荡的,再没一点人气。随便走进一间铺子瞧瞧,里面的货架比外面百姓的脸还干净。
最后实在没得抢了,山下强盗跑下来,抢了他老丈人家,护院的家丁和官差都被杀了。县令蹲在大门前捶胸顿足,哭天喊地,却无计可施。
百姓只觉得解气,纷纷走过去唾一口唾沫。强盗们没抢那些农具,百姓们就冲进县府,把自己的家什拿了回来。
县府里的下人们没有阻拦,因为他们也忙着收拾细软逃命。
整个祈安干干净净,再也抖不出一粒米来。强盗们转而去抢别的地方,于是祈安县的百姓们反而好过些了。
裴依寻等一段时间,都不闻强盗回来的动静,赶紧踩着秋老虎的尾巴,撒了点青菜籽儿和空心菜。
空心菜长得快,没几天就能揪叶子吃。青菜可以留着过冬,再腌点酸菜,明年早春的菜就有着落了。
她给了甘七娘一些黄瓜种,甘七娘为感激,给她割了一块菜地。于是裴依寻在祈安县也有了一块田地。她很开心,天天带着女儿在地里忙活,茼蒿、苋菜、韭菜、萝卜,和另一片青菜。
然而百姓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上面的权利斗争却还不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