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乐很高兴,朗声道:“你继续跑呀!”接着脸色骤变,语气冰冷:“跟我走!”
当初将军让他负责保护裴依寻母女,没想到裴依寻自个儿抱着女儿跑了,害得他被将军追出去四处寻人,风餐露宿的,如今终于撞见,自然没个好脸色。
裴依寻有些犹豫,回头望一眼,那些锋利的长戈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光,格外晃眼。她只得转身牵着女儿心惊胆战地随攸乐回去。唐桑曈还小,不能明白大人间的算计。只觉得前面哥哥是爹爹身边的人,跟着走,说不定能见到爹爹,便有些开心。
祈安县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城楼垮一片,两片城门,一片破破烂烂吊着,另一片消失不见踪影。当官都不知跑哪儿去了,莫说抵御外敌,就连闭城宵禁都做不到。
更糟糕的是昌原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唐阅不敢松懈,即刻命人前去打探祈安城内情况,城外地貌。抓紧时间重新修筑防御工事,至少要赶在昌原打过来前,城楼能有门板关上。
裴依寻来时,他正拉着一帮将领讨论,祈安县外哪块地方适合打埋伏。攸乐兴冲冲蹦进来,跟个猴一样上蹿下跳,一边跳,还一边喊:“将军,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屋里的其他将领们顿时有些不耐烦,嫌弃攸乐打断他们的讨论。唐阅倒是平静:“你找到什么了,大呼小叫的!”
乱世里重逢不易,唐阅根本没想到他说的是裴依寻。
攸乐往前迈一大步,兴奋不减:“夫人和小姐!我找到夫人和小姐了!”
唐阅一听,整个人都僵住了。另一边的攸乐又道:“把人带上来!”
人墙缓缓向两边拉开,裴依寻背着背篓牵着女儿,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
曾叹此生无缘,料得却是破镜重圆,满腔的遗憾都作欢喜。唐阅下意识冲过去,却因为激动反而不知说什么。
而裴依寻一看他朝自己冲过来,还以为是找自己算账。腿一软,人先跪了下去,哀声恳求道:“驸马大人饶命!民妇不知道你会来这里,要是知道你会来,民妇一定会带着女儿走远远的,绝不碍你的眼!”
唐阅听着,脑子越来越糊涂,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又想起她怀有身孕,赶紧轰开个将领,抢来把椅子放她边上,说道:“你先坐着。”
裴依寻瞧了眼,那把红木椅子就变成了老虎凳,她赶紧摇头,表示:“不用了,民妇喜欢跪着——”
“你先坐下吧!”
于是裴依寻麻溜起身,赶紧坐椅子上,把腰板挺得老直,就是脑袋都快垂地下去了。
她坐稳了,唐阅才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送到她眼下。赫然就是她当初写给唐阅的“休书”!
裴依寻的心咯噔一跳,瞬间凉下来。随即慢慢抬起头,笑得谨小慎微:“要不我还是跪地上去吧!”
她把手搭扶手上,预备起身。唐阅一声:“你坐着!”她又乖乖把手放下,重新坐回位子。
电视里女主总因为来不及解释,造成各种误会。裴依寻心想,自己可不能犯这个错误。于是唐阅刚张个口,她立马大声求饶:“驸马饶命!我知道你定是嫌弃我写休书,拂了你的面子。可当时情况紧急,我是怕耽误你和公主大婚,逼不得已这么做的。你要是觉得不行,那现在我把这休书吃了,我们重新和离!”
此时正在旁边看戏的围观群众里,突然响起个声音:“将军何时要娶公主了?”
不止他们疑惑,唐阅也是现在才自己居然成驸马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奇耻大辱!
但说这话的人是他妻子,他不好发作,只得叹一声,说道:“我从未想过与你和离。”
裴依寻一听,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她马上要起身,却被唐阅按回椅子上:“裴依寻!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驸马爷,要不您先听我狡辩,啊不是,解释几句?”裴依寻都快哭出来了。
唐阅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心软,就让人说下去了,随即后悔无比。
只听裴依寻道:“驸马大人,我知道我身份卑贱,没资格与你和离。但是你说休妻吧,总得符合七出之条,这第一条不孝,你家没有老人了,我就是有心也做不到呀!”
“这第二条,无子。”她把女儿往前一推,愁眉苦脸道,“这也不符合呀。”
“第三嘛,淫佚。”裴依寻脸色越发为难,瞅一眼自己肚子,对唐阅道,“我是有那个心的,奈何别人瞧不上——”
听到这儿,周围将士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唐阅额边青筋一跳,彻底忍不住了:“阿寻,你说的公主若是指墨川慕容静的话,那她的尸骨已经被狗啃干净了。”
然而这话可不能叫裴依寻放心,她越发害怕,整个人缩在椅子上,眼角一酸,就哭了起来,颤颤巍巍道:“将军,你饶过我吧!”
唐阅更是无奈,抿了抿唇,沉声道:“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为何要走。明明当年,你在清兰镇等了我五年,为何现在连五个时辰都等不下去。”
裴依寻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清兰镇上的那个农夫了。可她还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每日连碗粗茶淡饭都吃不上,只能上山挖野菜。两人身份配不上,就该放手。
否则就是下一个王宝钏,挖十八年野菜,做十八天皇后。
她身子因害怕微微发抖,泪眼盈盈盯着地面,却依然哆嗦着声音说:“将军,我那不是为你守节,只是不相信男人了。天下间向我发过誓的男人很多,可兑现誓言的,却没一个。”
“将军,你也一样。”她小心翼翼抬起眉眼,里面盛满害怕与紧张,也冷得让人心碎。
唐阅忽然觉得心痛,再不敢看那双眼睛。像是落败的将士,仓皇转至另一面避开她的目光。
然而目光能避,声音却不能避。
“将军,公主追上我家门时,你不在。她要杀我,我不得不走。”
“可我已经派攸乐去接你了!”唐阅急着为自己辩解。
裴依寻不为所动:“若我一直相信将军能来救我,那我和女儿早就死在清兰镇,坟头草估计都有两米高了。我能活到现在,就是从未对你抱有任何期待。”
唐阅目光一颤,彻底熄灭。他还想解释,可张开口,惶然无言。霜雪一样的落寞与惭愧落到他身上,使人散发出凄然的冷意。
他不说话,裴依寻又道:“将军,你有你的宏图伟业,可我只想求一世安稳。将军,你放过我吧!”
唐阅双手按住桌沿,越来越用力。他盯着那片地图,目光深沉冰冷,沉声命令:“夫人累了,送她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