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拔完一块砖,眼前就出现一双布鞋。裴依寻抬头一看,一个长衫书生,皮肤有点黑,像是晒多了太阳。
她愣了片刻,赶紧蹦起来在衣服上拍拍,也不知在拍什么,估计是尴尬吧。总之她问道:“公子是在找人吗?”
文彦卿点点头:“我在找你。”
裴依寻眉头一蹙:“我?”
“你叫裴依寻?”
“是啊。”
“那就是找你了。”
裴依寻觉得此人有点怪,疑惑道:“你找我干什么?”
那书生也是不讲究,往前几步,就坐在了门前石阶上,笑吟吟道:“想看看将军挂念五年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的穿着打扮、举止行为都太过随意了,使得裴依寻不由自主放下心来,站他对面,单手叉腰,没好气问:“现在看清楚了,我是多一个脑袋,还是少一条胳膊呀?”
文彦卿好声道:“夫人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多长一个脑袋,只是少一颗心。”
“切!”裴依寻面露不屑,直接略过人往屋里走去,还说道:“我要是没心,早就死了,哪儿还会听你在这里胡扯。”
“若是夫人有心,又岂会对将军五年的记挂无动于衷。”
文彦卿说完,刚走进屋的裴依寻就定住了,旋即回身争辩:“喂!我这五年过的也不轻松,谁来同情同情我!”
“将军!他一直念你的不易,一直愧疚于心。”文彦卿转了面,把身子靠在门前柱脚上,侧着脑袋问:“所以我很好奇,夫人并非无情之人,为何不愿动心?”
裴依寻垂下眼眸,像是在想些什么,几分怅然,几度失落。原地踌躇了会儿,她贴着门框缓缓下滑,最后坐在门槛上,望着院里的杂草说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于嗟鸠兮,无食桑葚。嘘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文彦卿跟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所以夫人是怕将军始乱终弃?”
裴依寻身影一顿,问:“哇,大哥,有没有人说,你说话很直白呀?”
文彦卿谦虚一笑:“大家更喜欢用‘一语中的’这个词形容我。”末了又言:“除此之外,夫人心里还有顾虑。而这个顾虑,才是夫人一直拒绝将军的真正原因。”
裴依寻望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突然觉得,此人若放在现代社会,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定很适合当警察,那破案率简直登登往上涨。
一想起回不去的现代社会,她情不自禁长叹一声。
“夫人在叹什么?”
“桑梓之地——”
“朝阳曈曈。”文彦卿替她补完这句,俄而又接上一句:“这就是夫人真正的顾虑吗?”
裴依寻有些无语:“大哥,给人留点隐私成么,我才说半句,你啥都猜出来了,这样让人很没安全感诶!”
“这也是夫人的顾虑——”
“停!”这下轮到裴依寻打断他的话了,用双手在胸前打个大大的叉,正色说道,“请你闭嘴好吗!”
文彦卿摊摊手,表示:“言者,听者。我不说,就该夫人说了。”
裴依寻心里一想,反正不敢和唐阅直接说,不如告诉眼前人,让他与唐阅暗示暗示。便一手抱住双膝,一手托起下巴,望着文彦卿问道:“我问你个问题。有这么一片海,这么一条船,本来你和同伴划得好好的,可突然有一天,你同伴飞天成神了,一抬手就能掀翻你的小船。那么天上的神,还是同你划船的同伴吗?”
文彦卿垂眸沉吟片刻:“我可以随他青云直上。”
“人没翅膀,飞不上天的。”
“事在人为——”
“可我不想为。”
裴依寻骤然打断他的话,转而陷入更深的郁闷中,一双柳眉微蹙,似是苦思难解,又缓缓说道:“大家都是人,穿金戴银,衣衫褴褛,也是人。我很乐意做人,可我害怕,万一我跟唐阅走了,就做不成人了。”
人人生而平等,这是前世的常识,却是今生的大逆不道。
裴依寻怕死,更怕失去自我。她不想做一个主子,因为有主子就有奴才,她是别人的主子,也是另一些人的奴才。
“要是连自己都忘了,就太可悲了!”她的脑袋越垂越低,最终埋在双膝间。
文彦卿听完,良久无言。
“夫人这个想法还真是少见。”他说。
裴依寻依旧埋着脑袋,并不指望一个古代人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却没想文彦卿又说道:“但人与人相处,从不论人,而呼名姓。夫人,你唤将军何?将军又唤你何?”
听到他在问自己,裴依寻这才抬起头,刚要张口,一想起答案,却没了声。文彦卿嘴角轻勾,干净的眸子如春光里的静湖:“夫人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夫人,你与将军,并没你所想那般复杂。田间巷陌,高阁深院,皆是夫妻。不论夫人身穿何衣,总是将军眼里相濡以沫的妻子。那么夫人,将军在你眼中又是何人?”
他说完这段话便站起身,对裴依寻躬身一拜,好声道:“在下文彦卿,受将军所托,特来开解夫人心中郁结,还望夫人莫再嫌弃将军,要不然——”
言近此处,文彦卿忽然顿了下,裴依寻心一紧,只听他语调诙谐道:“将军又会拉着我们伤感往昔,夫人为他衣角绣蛐蛐这些事。”
裴依寻脸皮一紧,不禁埋怨道:“他怎么这些话也和你们说!”
忽而又想起文彦卿也知道那句“朝阳曈曈”,想必唐阅没少在他们面前念叨,越发觉得没脸见人。
幸得那文彦卿很会看脸色,知道她窘迫极了,立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