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先帝离世,天下大乱,舒州因为远离权利斗争中心,得过一阵太平。只是温亲王这人,温室里待久了,丝毫不知民生疾苦。
比如他听说舒州城外某处风景好,为造一所观景台,竟填了百亩稻田。彼时稻子已经灌浆,百姓们怒气滔天,撸起袖子,扛着锄头,差点把温亲王府挖了。
幸得官兵赶来及时,否则温亲王就成开国以来第一个被百姓打死的王爷。但就算有了这个教训,温亲王也没说收敛一下,继续他的穷奢极欲。直至天下大乱,兵戈四起,他的舒州太平一阵后,受不了他的农民们就反了。
如今舒州四分五裂,只剩个主城给温亲王留着。
初春时节,路边的残雪慢慢化去,灰色的大地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色。计无伤终于抵达舒州。不过这里并不像慕容麒描述那般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更多是良田荒芜,饿殍遍道。
若不是城门前那帮吹锣打鼓、喜气洋洋的欢迎队伍,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队伍最前面是舒州一帮官员,领头的便是温亲王慕容旭,裹着一身绫罗绸缎,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见着计无伤就冲身后人挥手:“快!京城里的贵客到了,赶紧奏乐!”
他提前得信,故去的五皇子慕容麒要安葬在舒州。此乃皇帝亲下的圣旨,定少不了金银首饰、玉石珠宝等陪葬之物,除此之外,修建陵墓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慕容旭觉得计无伤肯定带了不少钱财。舒州已经被掏干净了,他便盯上计无伤带来的财物。指望靠这些钱,继续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没想到计无伤只带来一口棺材。他略显失望,还是客气的将人请入城。棺材里的冰要化了,幸好温亲王府上有一冰室,计无伤便将慕容麒的灵柩暂时停在冰室中。
好歹是自己侄儿,慕容旭望着慕容麒的尸首有些感慨:“唉!想当初本王来舒州,还是受杜阁老指点。没成想今日,本王得了逍遥,五皇侄却睡在这冷冰冰的冰室中。”
说着说着,还伸手摸了两把慕容麒的脸,把周围一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看起来就跟活的一样,怎么就死了呢?”
慕容旭感慨完,众人的惊讶又变成了伤感。他们都是慕容麒亲自挑选出来的,抛下功名利禄,千里迢迢奔赴舒州,无非是想送主上最后一程。
计无伤走上来道:“王爷,冰室寒气重,还是尽早出去。”
慕容旭还在惋惜:“可惜本王的皇侄儿喽,生得这般英俊儒雅,却早早步入黄泉!”
众人离开冰室后,天色不早了。慕容旭邀请计无伤来王府居住,被其拒绝。因为玉窈的命令,计无伤还要看守项禄夫妻二人,就自己在城里另租一座宅子。
这一路,他有不少疑问,只是时间不恰当一直不能问。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他终于有时间,好好审问一番自己的犯人。
庭院深深,别无他人。计无伤孤身独立,漠然注视着眼前带帷帽的妇人。她与宫里的玉妃娘娘一模一样,还大着肚子,马上就要生了。
“你叫什么名字?”计无伤终于肯开口。
妇人身子颤动一下,刚要跪下,又被计无伤按回位子。只好扯着衣袖,怯生生答道:“回禀将军,民妇叫玉窕。”
计无伤微微凝眉,果然连名字都一样。他立即问道:“你是否还有个双生姐妹?”
玉窕杏目骤惊,下意识道:“我是有一位双生姐姐,将军怎么知道?”
计无伤道:“她现在是宫里的玉妃娘娘,此番特意嘱咐我,迎你入京。”
当计无伤看见玉窕容貌时,便猜出她的身份,顿时了然玉窈那番古怪的命令。想必是玉窈顾念亲情,所以才请他务必保住玉窕的性命,尽量莫杀项禄。
只是没想到玉窕听说自己姐姐做妃子后,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有些紧张问道:“将军,我姐姐可还说了我相公的事?”
计无伤道:“你放心,她也让我尽量不伤你夫君。”
听闻此言,玉窕脸色一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幸得计无伤及时出手,将人扶住。玉窕却趁此机会抓住计无伤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将军,我求你,放了我相公吧!带我一个人入京就成!我求求你,姐姐一定不会放过我相公的!”
计无伤一惊,赶紧拉人起来。然而玉窕就跟水一样,不论他怎么捞,都要往地上滑去。他不得已,只能道:“究竟何事,你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玉窕只顾摇头,转眼就泪流满面,花容愁惨:“将军不知,我这个姐姐从小就吃不得亏。以前我们姐妹二人在裴府做事,府上马婆婆冤枉她拿了厨房里两个馒头。本是一桩小事,老爷夫人都没计较。可姐姐却记下这个仇,之后举发马婆婆偷藏厨房的山珍,害得马婆婆被赶出裴府。”
“连两个馒头她都要这么计较,怎么可能放过我夫君!将军,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夫君吧!”
她哭得泣不成声,而计无伤心如铁石毫无触动。战场上最不缺悲惨和哭泣,计无伤听得太多,见得太多,早已麻木。现下也只是安慰两句,并没给予其他的承诺。
项禄夫妻二人并没住一起,项禄总想着逃。计无伤将他套上枷锁,一路关在囚车里。哪怕到了舒州,也是锁在屋后的铁牢里。
玉窕这里没问出什么,他就来到项禄这里。当初他会租这个院子,便是为这个铁做的监牢。
如今项禄跟个牲口一样,脖子上挂一圈链子,另一头拷在墙上的铁环里。一路奔波,风餐露宿,使得他浑身上下,就只有那双眼睛还有点过去山大王的影子。
于是他就用这双眼睛,恶狠狠盯着计无伤:“怎么,终于忍不住要杀我了?”
计无伤垂目望向他,平静说道:“我不会杀你,宫里的玉妃娘娘要留你一命,她是你夫人的双生姐姐。”
“什么!”项禄目眦欲裂,一下撞上铁栅栏,忽而又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居然是她!”
项禄只顾大笑,也没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天理昭彰,轮回不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