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里小孩少,唐桑曈一直没伴,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个同龄人,开心得不行,一直围着小女孩儿问东问西,还把自己做的小玩具拿出来给小女孩儿看。
小女孩本来很是拘谨,但一瞧唐桑曈做的风车,眼睛就亮起来,半推半就的,被唐桑曈拉出去玩了。
夫妻二人并没留宿客栈,而是住在一所废弃的荒屋。乱世里,这样的屋子不少,除了没安全感以外,和客栈其实大差不差。
裴依寻进门后就有些奇怪,为何一直不见妻子出来。不过丈夫人还挺客气,她也就把这个疑惑抛之脑后了。
丈夫说,他叫刘守信,从舒州来的。妻子是舒州许氏,小女儿单名一个娴字。舒州没有战火,奈何有个温亲王不做人,巧立名目,各种收税,刘家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一口粮食没挣得不说,还倒欠官府十两银子。
官府逼得紧,刘守信只能用祖宅抵债。失去居所后,他只能领着妻女背井离乡。
接着又开始发愁,不知道昌原的亲眷还在不在。
裴依寻听罢,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怎么都不是滋味。她张开口,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说两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两家人就一起出发了。这时裴依寻才看见刘守信的妻子,那女人包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还大着肚子,马上就要生了。
裴依寻一惊,关心了句:“刘大哥,大嫂快生了吧,你们真要现在走?”
刘守信点点头,指了指前方:“走,我们现在就走。”
于是裴依寻不再说什么,抱着儿子跟上去。
路上,两个小女孩倒是精神,手挽着手,一直在前方蹦跳嬉笑。灿儿饿了,哭了一阵,吃饱后就继续睡觉。裴依寻不禁觉得庆幸,都说婴孩儿最爱哭闹,自己的一双儿女却很省心。
就是那位刘夫人有些异常,一直牵着丈夫的衣袖,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啊啊”直叫。每次她叫起来,刘守信就一脸颓丧样儿,轻轻拍着妻子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们已经走了。”
裴依寻心里的奇怪又冒出来,入夜后,他们来到山脚下的荒村休息。这里的百姓走得匆忙,或者说死的快。屋子外面的白骨生了青苔,屋里被褥什么的都还在。
他们没钱,掏不出住宿费。就挖了个坑,把裸露在外的尸骨收敛了。又是不知对方姓名,便在坟堆前插了一根木棍,就算墓碑了。
一路逃难,裴依寻已经对那些白骨见怪不怪。就说入昌原后,在小镇上停留的那段时间,为省下一口饭钱,她没少帮镇外树林里的荒坟撰写碑文。
只在做完这些事后,问了刘守信一句:“刘大哥,嫂子是受过什么惊吓么?”
暮阳西垂,整片天空都燃烧起来,二人就在这火海下,一人扶着锄头,伫立无言,一人坐在田埂望着天空。
良久过去,站着的刘守信终于动了。他转个身,丢掉锄头瘫坐在地,注视着远山上的天空,低声说着:“我们从舒州城出来后,遭了强盗。”
裴依寻眸光微晃,骤然回首盯着刘守信。
他似乎憋了许久,正却一个发泄口,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当初他们一家人离开舒州,来到容山下的小镇歇脚。可没想到那座小镇里都是强盗。强盗没从夫妻二人身上搜刮到钱,就把丈夫赶去做苦力,妻子留下来侍奉。
小女儿幸运些,强盗头子的夫人缺一个丫鬟。刘娴年纪小,但机灵,就被强盗夫人留下了。
小刘娴很会讨人欢心,又会看人眼色,见强盗夫人心疼自己,就在她面前求情。强盗夫人果然不忍,和强盗头子说了几句。他们一家这才团聚,活着离开那座吃人的小镇。
然而没过多久,刘夫人的肚子就大起来。她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好不容熬过来了,肚子里这个孽种却再度把她拖入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好的打胎药价格不低,差一点的,又容易毒杀大人。夫妻二人一分钱都没有,只能生下这个孩子。
刘夫人受不了,越来越疯癫。她无法容忍别人注视她的目光,终日神神叨叨,一惊一乍。
听到这儿,裴依寻慢慢垂下目光,又是沉默。以前在清兰镇,大家都说她伶牙俐齿,总有道理讲。可出了清兰镇,她却越来越沉默,到现在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或者说,她能说什么。劝别人向前看吗?看什么,看那贼人的孩子出生?
普通人面对这世道,总是无可奈何。
裴依寻下意识叹了声。天边的火焰要烧尽了,暮色凄凄,天地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