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家的几顿饭钱,就能买来一个穷人。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光明正大的人口买卖,使得裴依寻又一次深刻意识到:
这个世界会吃人的。
她望着阿秀,单薄的身影背后,还有千千万万个相同命运的人。谁能说,这些人里面没有裴依寻呢?
生如浮游,命如草芥。
可浮游和草芥,也想要活着呀。
和裴依寻聊过后,阿秀心情好了许多。说是闲着也是闲着,就帮裴依寻看看灿儿。其实她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但干那行有规矩,同意了就不能回家,也不能让丈夫找府里来,免得将来孩子出生说不清。
大概一个多月后,阿秀开始吃不下饭,老是吐。戚夫人最高兴,终是阿秀先那两个狐媚子有了。阿秀住进单独的小院,专门有下人伺候。有时戚老爷也会去她那儿歇息。
没过多久,其余两个女子相继怀上,皆有了和阿秀相同的待遇。
裴依寻没见过另外两个女子,倒是听厨房那边议论过。那两人是戚老爷挑的,年轻漂亮,其中一个还是黄花大闺女,家里养不下了,又寻不到婆家,只能卖给戚府。
那是自然,普通人家的男子早被拉去填战场了,哪儿来的郎君娶媳妇?
如今战争虽然停了,沙场上白骨还是回不了家。
风吹过,雨落下,曾经的男儿们化为尘泥,慢慢陷入冰冷黑暗的地府。草生起来,花开了,天地光明灿烂,谁还记得睡在此处的是哪家的儿子,哪家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不管多艰难,活着的人总要活着。
与其他地方想比,墨川恢复得尤其迅速。唐阅并没有因为往事对贺兰章存有芥蒂,相反还帮他排除万难,积极推行新政。
墨川城税轻,能抵消徭役,且不排斥难民,只要入城,还会分田地,若分完了,就帮难民开垦荒地。这一名声打出去,引得天下百姓都想去墨川。但凡身子能动的,直接打点行囊,带着一家老小行动了。
不光是针对百姓友好,墨川的商税也轻,于是商人们都愿意来墨川交易买卖。如此一来,墨川繁华一日胜过一日。
唯一的弊端就是,外来者多了,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常有矛盾发生。于是文彦卿就给唐阅出了个主意,增加在街上巡逻的官差,告知百姓们,凡是打架斗殴、聚众闹事者,都要罚钱。
但只是罚钱,治不了根。
文彦卿还建议唐阅,废除各地陋习,统一优俗,再召集德高望重之辈,以身作则,践行新俗。鼓励各地百姓相互通婚,官府给予表彰。
若还有不听劝者,直接逐出墨川,永不准入。
这几条律令一下,再抓几只出头鸟,以儆效尤,马上百姓们都老实了。
可律法再严,总有犯者。
这日,街上又起了矛盾。买炸糕的小贩揪着一男子衣领,大声嚷嚷着:“臭乞丐,敢抢你爷爷的炸糕,不想活了!”
男子蓬头垢面,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破衣烂衫,单薄的身影如风筝般在小贩手里左摇右晃。不过一会儿,小贩骂够了,一拳砸他脸上:“呸!下次别让爷爷看见你!”
周围聚了不少看戏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接着官差来了,眼一瞪,喝道:“光天化日,谁在闹市!”
百姓们都是怕官的,扭个身全散了。小贩面带讨好,指着地上的男子:“不敢惊动官爷,只有一个乞儿偷小的炸糕。小的一时气不过,推了他一下。”
官差眯起眼睛:“没动手?”
“不敢,不敢!”小贩连连摇手。
却不料这时,男人往地上一趟,突然哀嚎起来。小贩脸色骤变,气急骂道:“你个饿死鬼投胎的,想害爷爷是不是!”
声音一出,男人嚎得更厉害了,还顺便打了几个滚。官差常年在街上巡逻,见惯各种地痞无赖,看男人动作那么流畅,便知没什么事,用脚轻轻踢几下,说道:“好了,东西你也吃了,赶紧爬起来去别的地方讨饭吧!”
男子立刻麻溜坐起,盘起双腿,理所当然道:“怎么还要我讨饭?不是都说,墨川官府管饭吗?”
官差还以为自己听到了个笑话,不禁嘲笑道:“你当官府是你爹娘呢!还管饭?切!”
男子嘴角缓缓一弯:“那大人,百姓父母官,是错的喽?若没错,既为百姓父母,为何不能管饭?”
官差一时哑口,直接生气了:“别在这儿嚼你那套歪理,赶紧给我滚!”
眼见他恼羞成怒,男子竟“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官差更气,正要上前教训这个无礼的乞丐,却没想对方突然起身说道:“大人既然不知答案,不妨去问问知道的人。明日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恭候你的答案!”
接着不得官差发话,就拍怕屁股,自个往后一转,潇洒离去,仰而高歌:“不稼不穑,不狩不猎,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官差没听懂他念的啥,蹙眉嘀咕了句:“切,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