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握住自己的胸口的白玉,反问道。
“你的命?”母亲敛起笑容,周身散发属于曲阳侯夫人的气势,眼神锐利如剑。
“你生在这曲阳侯府,你的命就是侯府决定的。你嫁进皇家,侯府的富贵也能保住,毕竟我们不比你伯爷继承的是与国同休的开国爵位,我们三代以后是要降等的。”
灵玉听完这一番话,一下子卡壳了。
你要是和她说个人命运,如何如何为她好,那她自然是一个字儿听不进去:如何才是为我好,你能比我懂?我读了那么多年书,明白那么多道理,用你来教?
可你要是和她谈责任——
她从不是那种心安理得享受一切的人,因为一切都必然会有代价。
这一世,从出生起她的各种待遇各种享受,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十几个仆人专门伺候她,她能把寻常人当成珍宝的琉璃珠随便送人……这无一不是这侯府给的。
侯府当然该养她,给她吃给她喝可除此之外的一切呢?
她不是真的三岁幼童,所以她不会耍无赖,她必须直面这一切。
逃避并不可耻——因为人力有穷尽时,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但逃避无用——因为代价只会转移不会消失。
此刻屋子里是异常安静的,屋里有人,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屋外也有人,但具被拦在了很远的地方。
她看得见窗外有树,但听不见风吹树叶的声音,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但看不到自己的双眼。
她觉得自己不仅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见母亲的,沉重,有力,坚定。
她抬起头,仰望着母亲。
母亲的衣着无疑是华丽的,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可比这一切更重要的是,此刻的母亲是一位正值壮年的女性,微胖且肤白,身姿婀娜又挺拔有力,健康、美丽、大气,有着多年的经验智慧,又依然具备作为女主人管理家宅的体力与精力。
而自己,哪怕是一个嬷嬷也治不住,现在的矛盾还是吵几句,动嘴动脑,若是沈嬷嬷要上手制止自己做什么,对方的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粗。
确实全方位比不过,但也不是毫无优势。
两世为人,既当过男孩儿又当过女孩儿,既当过幼童也当过大人,既体验过古代社会的封闭也见识过信息社会的开放,最宝贵的便是那——自由而坚定的灵魂。
沉默了好一会儿,灵玉终于开口:
“可我去修道,也未必不能帮侯府。有天师那个地位,哪怕稍差一些,侯府也会受益——那可是超越自然的力量。大雍需要,陛下也需要,我也有那个天赋。成为七皇子妃、未来的王妃又能如何。我们本来便已经是皇亲国戚了,只想着靠婚嫁亲上加亲,不想着立功或科举以在朝堂有立身之位,岂不是活脱脱的众矢之的?”
母亲听了她这番明显有理有据的话,倒也是认真思索一番,随后长叹:“你父亲也说过这个问题,家里的几个都不上进。别说三代不降等,就是那些与国同休的公侯,又有几个还在的。靖安侯府看不上你父亲这分家出来的,没什么底蕴,可就在眼下陛下春秋鼎盛这些年,华家的体面不也得看我们曲阳侯府。
“让你成为七皇子妃,已经是颇为稳妥的选择。你这样生来聪慧,乃至于生而知之,若是个男儿,我又何必发这些愁。”
“可……”
见灵玉还要再说什么,母亲连忙摆摆手:“你不必再言说什么,一切还早,以后的事也说不准,也不是说我们想怎样便能够的,还要看陛下的意思。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看你被困在院子里,和沈嬷嬷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拌嘴,困于小事小情,实在容易变得庸俗肤浅,这便是要你知道,你毕竟是侯府嫡出的小姐。”
“明白。”灵玉十分无奈。
婚嫁的事还远着,未来变数太多,可,等以后,等以后,什么时候是以后?
等长大,等长大,什么时候算长大?
真长大了,一切又都来得及吗?
前世的成长记忆告诉她,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在高中时的同学没有一个同学会是小学成绩不好的,只有从前往后,一步一步掉队的。
没有在婴儿时期被天师收作徒弟,就已经是晚了。
很多事确实是要等长大了才能做,揠苗助长没有意义,可有些事不在幼年打下基础,就真的晚了。
何况,如果此时让母亲觉得自己几句话就能安抚了,往后她会不会默认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眼下不过是嘴硬?
“母亲,求道寻仙实乃女儿毕生所愿,孩儿定然谨记这天命,也谨记侯府给孩儿的一切,他日求道有成,定然报效大雍,报效侯府,报效父亲母亲!”
说完,她俯身长拜。
抬起头时,目光灼灼。
站起身来,挺拔坚定。
屋里一时又静了下来,窗户半遮的阳光不断偏斜着,悄然落在了这位曲阳侯夫人的脸上。
一半光,一半影。
而她脸上的种种情绪却不如这光一般分明,而是交织在脸上,最终又化作一声长叹: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