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她又发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姑娘怎么了,是暖炉又不够热了么?”
灵玉坐起身挥挥手,示意没事,又让人端来一碗水喝下去。
她平时若是偶然半夜醒了,是不让在她床边点蜡烛的,怕后面再不好睡着,此刻却让守夜的人把房里的蜡烛全部点燃。
温暖的烛光总算给人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深夜里,华丽富贵却又空旷的房间,一个小小的人儿呆呆地坐在床上,看不见的窗外是是无尽的夜。
关于太子、先皇后、崔家、华家……许许多多的人和事,白天,她能够一一分析思考,用逻辑与理性,以上帝般的视角冷眼看待一切,不带一丝感情;
可到了夜里,黑夜就像硕大无朋的巨兽,吞噬着一切,吞吃掉人为万物之灵长的骄傲与荣光,只留下无边的恐惧与荒凉,此刻的灵玉才意识到自己白天经历了什么,追溯到去年冬天面圣,自己在做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仿佛真的把皇帝当成了前世给安瑞饭吃、借安瑞学费的叔叔伯伯舅舅,她仿佛真的把众皇子公主、众伴读当成了普通同学,把文华堂当成了普通学校,那也许没什么错——若非如此,她很难在多数时候看起来还算泰然自若。
可那一样吗?
不一样!
安瑞周围的一切,只是能让他在最边缘最底层苦苦挣扎,哪怕靠着读书有所突破也依然是城市里劳碌的高级农民工;而她华灵玉身边的一切,只要她能有一点点超越她身份的价值,在这个环境中,就能够无限放大,因为这里是皇朝中心,乃至于这个世界的中心!
那个曾经坐在田埂上的少年手里拿着邻居家不要的旧杂志,读到过一段令他心驰激荡的话——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偶尔煽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
他想象着这段文字中描述的场景,觉得这样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小小的他,也有这样的能量,胸中的激情蓬勃而出!
此后他生命里的无数个时刻都在告诉他,他确实是一只能煽动翅膀的蝴蝶,但他始终看不到龙卷风。
原来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的世界里也根本没有龙卷风。
而现在!
她坐在京城中里皇宫最近的勋贵府邸里,每天都可以去皇宫,见皇子,见太子,见皇帝身边的人……她在暴风眼的中心!
每天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去奉天门上朝——和灵玉去文华堂上课差不多的时间,而皇帝每天都会在常朝后于养元殿批阅奏折,就这样,一条条政令从皇宫里传递出去,这天下所有的大事皆决策于此。
她依旧恐惧着,暴风眼的中心实在太过危险!
但更多的,还是兴奋与战栗!
她不再卑微,她不是平民或者奴隶,她是□□的一份子,她能够轻易地触碰到这个皇朝的核心;
她也依旧卑微,她是这个核心里最弱小的存在,她什么都还把握不了,影响力甚至可能不如御花园里的一只蝴蝶。
但没关系,她在这里了。
她不是毫无背景的普通人,不是一个没有额外价值的普通贵女,不是这个权力体系里只能随波逐流的存在……她有机会,真的有。
当然,她的目标依然是修道,依然是追求超越世俗的东西,但她必须要把握住她能把握的一切。
她不再像前世那样为生存而困扰,不再像之前困在侯府中那样担忧自己的弱小,她以一个有身份的“人”的存在进入了这个皇朝的权力中心,她的一言一行,乃至于存在本身,都对这个皇朝可能会产生莫大的影响。
此刻的她,前所未有的膨胀!
仿佛两世为人的压抑通通在此刻爆发。
世俗的权力!修道者的超然力量!
这一切都是可以被她把握住的!
“姑娘是不是病了?”紫英担忧地看着满脸潮红的灵玉。
“啊!”灵玉一时没回过神来,结结巴巴,“没……没有,我就是,就是,嗯……今天太子殿下和我说了好多皇后姨母的事,实在太让我激动了,我真的,很崇拜她。”
紫英看着她的样子,很快恍然,随即感叹:“毕竟那是皇宫,姑娘还是年纪太小了些,神魂不定……若是实在遭不住,便想法子让侯爷到陛下那里请辞了才好。”
“那怎么行!”刚刚找回了一些曾经豪情的灵玉此刻正是心情激荡、想干一番大事的时候,哪里听得这些指出她依旧弱小的言语。
她一骨碌躺下,裹紧被子:“关灯吧,我明天还要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