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站起身,先是把剩下的银子都塞进店家手里,然后走到韩曜身后,一把揪住他后脖颈的皮,冷冷道:“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说,要是还想让人听你说,就赶紧的,别跟我耍脾气。几年不见,我竟不知你成了这般扭捏之人。”
韩曜顿时浑身汗毛树立,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那是一种身体的本能。
屋外的雨势虽然小了,但依旧没停。
“老爷,屋外的雨小了些,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少爷了……”
“都不准给我去!”
韩振平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吓得周围人不敢说话。
他对韩曜大雨天跑出去的漠不关心,实在让人想象不到,韩曜是他的独子,是他亡妻为他留下的唯一孩子。
这个孩子和他很像,从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骂提拎甩褂,稍微大了些,跟着他学了些武,就开始好勇斗狠,惹是生非。
他这个中城兵马司,放在这内城里,多少也算是“位卑权重”了,虽说达官显贵们一个个都是不能招惹的,可毕竟都在一个地界儿,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谁会不给他一个面子呢?
但现在能这么过着,以后呢?一辈子当个莽夫吗?
官场不是战场,杀人可不一定见血。
他自己原本是家中幺儿,娇生惯养大,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多少有些懒散性子,于仕途上一直不太顺,明明从前战场上也立了不少功劳,并且很幸运地得到上官赏识,给他运作到了兵马司副指挥,但却一直蹉跎了很多年,勉强当上了指挥,然后,便再无寸进。
这么多年了,他总算是明白,官场终究还是要靠人情世故。
天下承平日久,再难有他们武人上升的机会,他的儿子走不了他的路,只能靠他的荫庇,而这些要实现,依靠的都是关系。
重要的是打好关系,所以他对儿子说,要去讨好你在华府学堂那些同窗,还有街上一些家世背景极好的玩伴。
他想着这些,又不自觉地回到了自己房间里,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破旧的香囊。
那是他亡妻在未出嫁前赠与他的,这么多年,他一直珍藏着。
他一直怀念着自己的亡妻,那是年少时最美好的记忆。
而今,他只想好好抚养儿子,让儿子能有出息,光宗耀祖,才不负亡妻的在天之灵。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娘!”韩曜的眼眶是红的。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娘病了,爹却说这大雨天肯定没有大夫愿意上门,不愿意找大夫,我就自己跑出去,跑到雨里……可我根本不知道大夫在哪里,我一直跑一直跑……
“后来我娘死了……如果我爹当时不是一直说诊费贵,说只是一天不会有事,而是肯让人冒雨请大夫,我娘一定没事。
“或者,如果我那一天找到了大夫,她也不会死。
“他是凶手!”
灵玉听着这个故事,感觉非常熟悉。
“你爹和你娘夫妻感情不好吗?”她问道。
韩曜一听更是咬牙切齿:“好得很!”
他又讲起他爹娘当年的爱情故事。
当时他爹娘算是两情相悦,但他外公看他爹是个武夫,根本不愿意让他娘嫁给他爹,但他娘执意想要嫁,本来外公已经松口了,可他爹又觉得老岳丈看不起他,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去战场上挣下功名,才愿意回来娶他娘。
他娘就这样等了好几年,等得成了老姑娘,除了他爹也没人娶她了。
这个爱情故事原本也算圆满,他爹活着从战场回来,立功升官,迎娶了他娘。
婚后的一切似乎也是美好的,他娘是个极其贤惠的女子,持家有道,又生下他,悉心陪伴呵护,他爹真的算是个好丈夫,除了偶尔会官场应酬去一下青楼,甚至都没有纳妾,这样一个婚后故事,又比许多爱情故事要圆满太多。
但圆满的只是故事,而不是人,他爹对他娘并不体贴,时常说起当年如何被外公瞧不起,又是如何憋着一口气证明自己。
他娘一开始并不反驳,可后来忍不了,就会吵起来,他爹则总是会反应过激,无论是当年在岳丈家遭受的屈辱,还是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眼见伏尸遍地、血流成河的恐惧,仿佛都是他娘带来的。
每当说到激动处,他总会拿出一柄长刀在家里的院中挥砍,看得人胆战心惊。
他娘便是在这样的生活中,心中郁结,逐渐体弱多病起来。
灵玉听着这些,心中已经惊呆了,嘴巴大张着,很久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