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着韩老六这面上的真诚老实样,她也实在不太好发火,雪灾的事摊开了还真不好说,主要她自己也没真正了解过原委,是不是真的和她的出生有关,于是她道:
“既然你现在不忙,那便再帮一帮我,熟悉这兵马司更具体的事务。
“中城兵马司具体有多少人,除了我们这六个有品级的,像他这样没品级的文吏,还在外面实际做事的兵和役,分别有多少人,编制几何,待遇几何,各个副指挥手下有多少人,每日日常事务有哪些,各分配了多少人去做,应急事务有哪些,还有眼下最紧要的事务是什么,我现在最该做哪些事?”
灵玉把她的问题一股脑儿地都问出来。
她相信桌子眼前这些公文和后面如小山一般的案卷都能给他答案,但她只想从韩老六这里获得答案。
韩老六听着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心里也一下子烦躁起来,忽然觉得身下这把椅子怎么都坐的不舒服。
他难道真的要给眼前这个比他儿子还小几岁的小姑娘当手下,任她摆布?哪怕她还算上道,昨天送了很贵重的礼来,可他也不能得罪刑部尚书不是?
想到这里,他也压下心头的抑郁之气,笑道:“华指挥若是问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什么,那便是林相爷的夫人,昨日丢了一只狸奴,一直没找到,想让我们兵马司的人帮忙。您知道的,林相爷最是惧内,她夫人可着实不能轻易怠慢了……”
“韩老六!”灵玉一拍桌子,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气吼道。
角落里第一天给新上任指挥打下手的文吏此时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这修道者的气场还真是强啊。
而灵玉其实已经很克制了,不然手下这张桌子很难保得住。
韩振平则是一脸平静,拱拱手:
“下官名叫韩振平,是这中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正七品的武官,不是您华指挥的师爷幕僚。”
灵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心里一下子竟生不出气来:
“韩老六,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场面话,一句没听进去?”
韩振平面对她的发怒,既没有同样起身拍桌,也没有笑话她沉不住气,而是静静地坐着,沉默着,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灵玉看着眼前人平静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也许韩振平并没有诚心想和她作对,他就是,依旧气不平。
不平于她只是一个念头的转变,就在他的生活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他气不平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却不是她能够改变的。
难道要她放弃自己的利益,去帮他争取什么公平吗?她还没有这个能力。
想清楚这一关节,灵玉又不禁感到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
也是一个为官多年的宦海老人了,怎么会如此幼稚?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他在这个指挥这个官位上呆了太久,既没有升迁也没有贬落,习惯了这种节奏,没有了危机意识,也没有了太强的上进心,在一些方面失去了敏感度。
这也许源于傲慢,也或许是试探。
于是她坐下,也平静地看着他,无奈开口:
“你以为我说的陛下和我说的话,都是我编的?
“在这个衙门,人人都能对我阳奉阴违,唯独你韩老六不行!”
“你猜你在这里为难我,陛下会怎么想?下面人为难我,陛下只会觉得,‘这孩子该吃些苦头’,可你若是为难我,陛下只会觉得,你不忠于陛下,你这些年在这个指挥位上的兢兢业业都是一种假象,他对你的信任换来的是你对权位的贪恋。
“纵使最初陛下安排我来非他所愿,可我既然来了,就没有一事无成灰溜溜回去的道理,我接受不了,陛下也接受不了!”
灵玉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仿佛想将自己的想法像钉子一样钉进他的脑海里,而韩振平听了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角落里的年轻文吏已经想哭了。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是走了大运,一步登天地在新来的指挥手下任职,可从知道新指挥是那种不理事务的修道者,他的心就凉了半截;知道她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女童,心就已经凉透了;刚才听见这小指挥有条有理地问政事,他又悄悄升起一些希望;可眼下又见了这一幕……他只想把自己埋到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