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曜和姓刘的刀客一起去菜市口看了砍头。
那个县令先被砍,同样即将被砍的侠士看着对方的头颅在自己眼前落地,没有得到正义的哭泣,也没得偿所愿的大笑,只是面露思索,看着有些怔愣。
直到他的头颅也被砍下来,眼睛依旧睁着,眼神缥缈,像是在思考什么。
“若是早些能看到这一幕,他又何苦丢了性命……”刀客的话没说出口,内心也终究苦涩。
那日他便觉察出韩曜必然是官宦子弟,说话自然也是不敢过于放肆。
年少时他也幻想过自己是逍遥自在的江湖客,听见兄弟杀官的义举,他便想聚集一群人去救人。
但考虑来计划去,直到了京城,也没有动手。
他们感觉得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令他如芒在背,令他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他终于知道自己成不了大侠。
于是他反而放下了些许包袱,明知自己早就被官府的人盯上,还是大着胆子走到了内城,然后碰到了这个有意思的小兄弟,并有感而发。
他倒是不怕因为些许言语获罪,他能清楚地看见,京城的气象,真的不同,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着实让人神往。
可这终究不能福泽大部分百姓,各地一层层的官员们依然在对百姓进行盘剥,京城的官员们也依然在凭借手中之权从地方官手里收取孝敬……一些悲剧依旧不可避免。
韩曜对此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默默陪着刀客收拾了那侠士的尸首。
他知道,这是威慑,给那些上告者的威慑,告诉民众中那些不安分者,不要挑战朝廷。
昨晚他爹知道他要来,没有阻止,只是告诉他,如果这人不是家道中落后无家无口的孤身一人,朝廷不会定他谋反之罪,不会诛这人的三族。
只是恰好这人是,便借这个机会威胁一番,让百姓多一些敬畏。
而刑场上围观者中,不止有刀客刘岩与韩曜,还有这两日刚刚进京的鲍家老二。
他的兄长还在地方任官,但他收到王宜春的来信后,就紧赶慢赶,终于进了京城。
最近鲍家老大遭遇了和这个砍头县令一样的麻烦,有人对当地官员的盘剥进行了上告。
明明朝廷免了部分税,结果他们要交的更多,自然有人不服,但也自然有人习以为常。
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种“不服”都不足以支撑他们去上告,这是完完全全费力不讨好的事,要有钱,要有时间,要懂法,能做到的人根本不会交不起这一点税。
伸张正义的事,总是需要一个人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地去做。
这种人绝对绝对少,但也还是有。
且在这个还算昌明的时代,这种人不至于完全要为所谓的正义付出一切,不至于到头来因为官官相护而落得一场空。
鲍家老大就倒霉地碰上了这种事,鲍家人被搞得焦头烂额,只能是破财消灾,大出血。
还好,他们家曾经的老太爷花了大价钱供养的修道者,总归还是有些用处。
鲍二收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他知道这是家族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
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也有能够当官的机会。
然而一到京城,他就赶上了这一出,看着那滚在地上的头颅和四处喷洒的鲜血,他感觉自己的脖子拔凉拔凉的。
当官啊,还是要收敛些好,钱少点儿就少点儿,够花就行。
“你也不拦着他去,那血腥场面。”灵玉从桌角拾起窗外飘进来的枯萎黄叶,很是随意地问着。
“是你说的,他少年英才,我这个不怎么中用也没怎么出息的爹如何还能管得住他。”韩振平坐在对面,悠闲地喝茶,脸色似乎有些落寞。
灵玉本想接着调侃两句,却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不免诧异:“你认真的吗?他才几岁?你又是这般的地位,”
韩振平用手指虚空点着她:“你呀你,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糊涂,你真不知自己做了怎样的表率?”
“我?”灵玉指着自己,“可我是修道者。”
“那你也是孩子,现在多的是孩子拿你说事,说孩子也能当官,大人们滥竽充数,尸位素餐,不再服从大人们的管教。”
“那是他们本就管不好孩子,做不好表率,竟也能够赖到我头上?”灵玉撇撇嘴,有些不屑。
“世间多愚人,庸人,就算是这些位列朝堂的官员,又有多少能完全活得明白?之前他们不过是本能在排斥你,现下已然是真心实意地在烦你。”
“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