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士子的人生里,这是一个充满了希望、梦想、光荣的故事,而在他们的人生中,这只是他们年年月月日日能够看到的众生百态的一枚碎片。
当然,这只是寻常之时,一旦有什么变动,每一个人都会开始偏离平常的轨道,滑向某种未知的命运。
他们出城以后,就没有回头,因而也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就算看到也不会注意。一辆即将进城的马车上,有一个妇人,带着她的孩子。
“哎……说是南城的宅子最便宜,还是花了这么多。”
这妇人和孩子正是鲍二的妻儿,两人是被鲍二叫来京城。
“想什么呢?这里是京城!”鲍二说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赶紧洗漱打扮,一会儿跟着我去给老太太请安。”
“你说说,我这到现在还糊涂着,那个姓王的,怎么就成了咱们鲍家的老太太,我嫁进来的时候,可都说她是祸……”
她的话还没说完,鲍二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气急败坏道:“你个蠢婆娘赶紧闭嘴,得罪了老太太我这授官可就没希望了。”
接着他又对长得圆头圆脑,看着就活泼喜人的孩子道:“儿啊,一会儿进去以后直接跪下磕头,要说‘孙儿想念祖母了’。”
“可我祖母不在京城……”
“哎呀,你个蠢货……”
王宜春坐在堂上,看着底下恭恭敬敬行礼的夫妻两人,和认认真真跪下磕头,眼中满是亲近之意的孩子,她顿时就恍惚了。
似乎是在她极为年幼的时候,她也有个这样高高在上的祖母,她被爹娘带着给祖母行礼。
当时祖母的孙辈很多,但属她最大方,最不怕人,很得祖母欣赏。
但也有其他人,对祖母更有着强烈的孺慕之情,让祖母更加亲近和疼爱。
总之,那是她年幼时一段美好的日子。
如果没有那种种意外的话,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她应该过着和祖母一样的生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然而尽管出了这许许多多的意外,如今的她,依然以一个家中女性长者的身份坐在了这里,看着后辈们的恭敬姿态。
好像什么都没失去或者得到过。
“祖母,孙儿对你想念得紧呢!”
她看着这个聪明孩子撒娇式的声音和满脸的笑容,她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但她的心依旧融化了些许。
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她是一个女人。
这些日子过于沉浸在朝堂上,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和其他大臣们,可能还是不同的。
她一直在尽量避免显示这种不同,靠着脸上的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男子,刻意压低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在朝堂上不会太突兀。
每次朔望朝,她都会听见那个幼稚的女童在毫不避讳地用她女童的嗓音发声,这让她听着异常刺耳。
尽管这个孩子的声音已经算是清脆悦耳,但依旧与这朝堂格格不入。
她认为自己是融入了朝堂的。
虽然她依旧没有什么手下,孤零零一个人,像是某种有象征意义的泥塑,但她在积极地发出自己的声音,积极地在一切她可以发出声音的事情上,努力替皇帝说出他想说的话。
这并不容易,圣意难测,且她有着许许多多的竞争者,她不比他们更懂这些事。
但这恰恰是她的优势,她不懂,所以她可以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不必理会其他。
太子太师曾在太子府里单独见她,告诫她:“我听说你以前在太子府是当教养嬷嬷的,太子称呼你王嬷嬷,可你现在是朝廷任命的王指挥。
“你现在是真正的官,不是从前那种谓之‘女官’实则为仆的官。
“你是‘臣’,不是‘仆’。”
她自是不好当年直接反驳一位太师,但在她心里,臣与仆,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围绕着皇帝,渴求君上的恩赐,以此来博得功名利禄罢了。
如果没有这些,她又怎么能看到眼前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