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当年在西北,那可真是莫大的委屈,他被强行剥夺了以自身实力封侯的机会,一辈子都沉浸在某种“我是否该自证、是否能自证”的疑惑中。
不能得到足够的尊重,对于一些人而言,甚至是致命的。
所以他会看不惯修士,怕被抢了功劳,但他又不能不用修士,所以总是不自觉地试图为难对方,使绊子,就算有时候他没这个意思,身边的人也会有样学样。
直到黑风的失期给了他当头棒喝。
怎么回事,修道者不都是很强大的吗?面对他的为难,面对种种困难,不应该是努力克服一切证明自己,获得功绩,让所有人共享其胜利的吗?
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当敌军杀得他狼狈逃窜时,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极为浅显但一直被他忽略的道理:他是主帅,他要为一切负责。
他不再是跟在某些修道者身后捡功劳的普通将军,他是这些修道者的主帅,他们听他的号令。
这听起来着实是有些可笑,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竟然能够糊涂至此,可纵观历史就会发现,他绝不是最无药可救的那一类。
“以他对修道者的态度,我当时倒是真有些怕他想要将我就地正法。”黑风说这话时是带笑的,“但他很是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辩解,又听完了我的反攻之计,让我将功补过。”
灵玉觉得这大概就是父亲还能封侯的原因,平日里总是容易糊涂,意气用事,可在生死危机下,智商立刻就能占领高地,好像之前一切支配他的那些潜意识都立刻消失,他一下子就能够做出最理性的决策。
很多时候,人就算做错了很多事,但只要做对一件,就还有希望翻盘。
在曲阳侯人生的所有关键节点上,他几乎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娘,你说我能继承爹的爵位吗?”
幽暗的烛光下,信哥儿靠近柳姨娘,小心翼翼地低声问。
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人。
柳姨娘几乎是立刻抬手,想要一巴掌扇下去,眼神中是让人胆寒的凶光。
只是不想惊扰了外面的人,她才最终没有落下手。
“该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该是你的,若是想抢,便是连你自己的也都要搭进去。”
她盯着自己的儿子,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地说。
她知道,侯爷有一定的能力和资源让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袭爵,但最终能不能成,并不取决于他自己。
他想争就让他去争,这和他们母子能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这府中最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我知道,都会是臻哥儿的,可他并不与我们亲近,他完全是夫人的孩子。”信哥儿没有被娘亲的眼神吓到,他的神情看似懵懂,但眼中已然显露复杂。
面对儿子的野心和算计,柳姨娘只能引导他去隐忍。
原本她觉得这很容易,进退有度是最起码的生存法则,可她却忽略了,自己如此优秀的儿子,怎么会没有野心,他可以靠自己上进,但也渴望爵位,尤其是侯爷总是名里暗里给他暗示的情况下。
且孩子终究不是她,他是侯爷的儿子,从小就被宠,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她总是在私下里教育他身为庶子该有的谨慎,他也依旧是为众人称赞的、能够成为侯爷荣耀的、光芒万丈的侯府公子,他不可能像她这样活着。
等三姑娘从战场上回来,侯府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局面。
“我今天说这些,本意也并非是想臧否曲阳侯,而是要告诉你们,这就是修士的处境,无论是怎样的人,一定会有某一个侧面对修士有意见,但也一定会在某些事上有求于修士,学会以修士的身份和不同出身地位的普通人打交道,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黑风对着灵玉和韩曜二人好一番告诫。
灵玉对黑风所说自然是感同身受,不禁觉得这位黑风将军,除了名字以外,外表和内心都是一致的,是位温柔又宽厚的前辈。
“大修士都是如此吗?还是只有他是。”
走在回营帐的路上,韩曜忍不住问,见识了黑风将军真正意义上私下里的模样,他显然和灵玉有同样感受。
在黑风说起他如何被坑,但又如何庆幸战局可以挽回时,他感觉这位将军简直就是菩萨。
不,佛门菩萨都不可能有他这么好的脾气。
“只有他。人和人本性不同,这和心境在什么层次本身无关。”灵玉眼前浮现起天师那种老成持重,表面温和但其实还是端着架子的形象,和黑风截然不同。
“若这世上真有轮回转世,我觉得黑风将军前世或许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