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好了!”
隐娘一大早向宫中递信,灵泽意识到陌上花恐有急事,步履匆匆进殿。
林青梧接过灵泽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灵泽,随我出宫。”
她们如今有了少阳院令牌,马车畅行无阻,一路驶向陌上花。
庆京茶楼陌上花牌匾被狂风吹落,砸伤行人,隐娘那边刚给了赔偿,后脚一群人来茶楼闹事,声称陌上花的茶水不新鲜,他们吃了泻肚不止。
隐娘极力安抚,言明陌上花所售卖茶水俱是当日新沏,店中伙计皆可作证,并表示愿意给他们银钱补偿。
闹事之人却不要银钱,要陌上花东家出面给个交代,不然就告官。
林青梧身份特殊,若是让朝中知晓她办茶楼,再查出她打探消息,势必徒生事端。
故而她不得不去。
林青梧抵达陌上花时,门前被围的水泄不通。
“陌上花东家呢?为何迟迟不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围观百姓跟着起哄,他们也好奇陌上花东家到底是何人物,"对啊,东家呢?出来。"
闹事为首之人穿青衫,虽举手投足透露文人风范,但眉眼间难掩促狭。
“贵店既无诚意,那就只能对簿公堂了。”
说完,几人转身欲走。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自陌上花店面里走出来位带面纱的年轻娘子。
"诸位客官,我便是陌上花的东家。"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惊艳于她的若隐若现的美貌,有人惊诧于陌上花的东家竟是娘子,还有人是对娘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不屑。
“请问客官是昨日是几时来的陌上花,用的是什么茶?”
那些人犹犹豫豫,蓝衫郎君张口,“巳时。”
“未时。”
后说话的青衫郎君瞪了一眼,蓝衣郎君立马改口,“未时,是未时,我记错了。”
“用的是……”
“可是麓山清芽?”
“对,就是麓山清芽。”
林青梧吩咐隐娘取来茶册,给前排百姓看了一圈,“诸位可看清楚了,茶册是秋季换的,未见麓山清芽,不知几位客官是用了谁家的茶水,转头扣在我陌上花头上。”
蓝衫郎君指着茶册,"这是新换的,昨日分明就有麓山清芽,东家拿假茶册做局。"
没等林青梧反驳,人群中一披白色大氅的郎君为她说话,“我可以为东家作证,茶册近些天未曾更换。”
围观百姓明了情况,议论纷纷,闹事之人面上有些挂不住。
大冷的天,那郎君反手打开折扇,举动透出内里正红色的衣袍。
是崔润林。
“是崔七郎。”
有小娘子惊呼,紧接着娘子们都向他看过来,崔润林朝她们微笑点头示意。
林青梧咂舌,探花郎的名气真不是吹的。
闹事之人想趁机偷偷溜走,林青梧刚想出声叫住他们,一支羽箭射向她,她闪身躲开,那箭矢擦着她的耳畔插进门上。
她脸上一轻,面纱飘落。
突如其来的箭矢引发惊恐,百姓欲想离开,却听见有人喊东家娘子是燕梁来的迩安公主。
林青梧辩驳道:“诸位真会说笑,我虽貌美,但如何能和公主相提并论?您定是瞧错了。”
"她就是迩安公主,昔日某在鸿胪寺当差,有幸得见公主一面。"
在鸿胪寺见的公主,想必是三年前的事了,时间久远公主想必变了模样,围观者对他的言论半信半疑。
他却一再强调自己没有记错,林青梧算是看出来了,有人知晓她开办茶楼,故意让人闹事,引她出来,再借她燕梁公主的敏感身份,闹得满城皆知。
到时沈帝会怀疑她是燕梁细作,燕梁那边也会怀疑晋王府,她活着永远是两国的一根刺。
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大家顾不得害怕,驻足停留,继续观看
青衫郎君也不走了,大喊道:“茶楼历来是消息汇聚之地,燕梁人在我大虞都城开茶楼是何居心,我不必多言,诸位想必知晓其中利害。”
方才指认林青梧的郎君,拨开人群,走向崔润林,“崔少卿,您身为鸿胪寺少卿,又是崔府子弟,想必是见过迩安公主的,您来说说东家究竟是不是迩安公主?”
崔润林干笑几声,他不过路过看个热闹,烫手的山芋就到了他手上。
如实相告会和太子结下梁子,帮林青梧若是被圣上得知会落个欺君之罪。
那索性说像吧。
崔润林脑子转得飞快,欲将思量好的答案说出口,不远处行来车队,侍卫奔来。
“太子殿下到。”
沈云归这个时辰不是在延英殿议事吗?怎么得空过来了?
林青梧抬眸,眼前乌泱泱跪下一片,沈云归越过人群直直走向她,伸手将她扶起。
“诸位免礼。”
崔润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执扇骨敲了敲问他话的郎君,“迩安公主是太子殿下的未过门的侧妃,郎君不是想求证吗?太子殿下可比崔某认得清。”
声音不大不小,因周遭寂静,林青梧同沈云归听得一清二楚。
沈云归嗤笑,“她就是迩安公主,孤是她的未婚夫。”
林青梧附在他耳畔问他如何来了。
沈云归低声说是来吏部办差路过陌上花。
春醪听到自家太子说路过的时候嘴角直抽抽,公主用太子令牌出宫的消息传到少阳院,沈云归便着人套马车,还路过。
到的也巧,不晚太子殿下英雄救美。
人群骚动,蓝衣郎君又高呼,“太子殿下,迩安公主是燕梁细作,开茶楼查探消息,不利我大虞江山啊。”
沈云归侧目,端详了陌上花一阵,“陌上花是孤的产业,孤政务繁忙,迩安公主是陌上花的东家,孤是陌上花的东家郎。”
“诸位可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哪还敢问,垂头不语。
“来人,”沈云归声音变冷,“将闹事之人捉住,好好审问。”
适才还嚣张的几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任由官差押走。
"咻"又一只箭矢飞来,春醪眼疾手快挥剑斩偏,落在几人脚边。
沈云归向春醪递了个眼色,不多时春醪压来一个戴面具的黑衣郎君。
挑来面具,郎君有一道伤疤自额角至另一侧脸颊,贯穿整张脸。
是他,追杀刘观正的人,也是林青梧于春阳门街看见的人。
“何人派你来的?”
孟阙不说话。
他所用箭矢上带有郑家的印记,林青梧不恼,踱步思量,“郑家之人都在监牢,只有一人虽在庵里却行动自如。”
“是皇后郑柔。”
听到郑柔的名字,孟阙有了反应,否认道:“不是她,是我见不得你们富贵荣华。”
郑家父子承认自己所有恶行,唯独永州沉船之事不认。
他们本已恶贯满盈,不差沉船一件,何况死期将至,扯谎意义不大,故而林沈以为永州沉船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永州城郊的百姓称,曾见过一位面部有疤痕的郎君,林青梧让他们认过画像,确认是孟阙无疑。
“若是太子殿下说郑娘子是永州沉船一事有关,圣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孟阙怒目圆瞪,眼下沈帝痛恨郑家,他们甚至不需要证据,沈帝也会痛下杀手。
“永州沉船之事乃我孟阙一人所为,和旁人无关。”
沈云归拍手叫好,“重情重义,不枉郑家救你一场。”
孟阙错愕,郑家应是什么都招了,怪不得怀疑上郑柔了,他垂眸紧咬后槽牙。
“不好,他要自杀。”春醪和侍从掰开他的嘴,押解孟阙的人手上一松。
孟阙趁机拔剑冲出重围,剑锋割破脖颈,鲜血染红未化开的积雪。
他担下罪责后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他们就再也查不到郑柔了。
孟阙缓缓倒地,心中确实说不出的轻松,嘴角带笑。
恍惚中他好似又回到了与郑柔的初相见。
“阿阙。”
“阿柔。”那一句埋在心中很久的阿柔,还是说出来了,下辈子他一定要换个身份,换个能配得上郑柔的身份。
“笃、笃、笃”郑柔持续敲打木鱼,自孟阙走后她就惶惶不安,未时之后竟坐立不安。
油灯爆开灯花乃上上吉兆。
莫非孟阙成功了?
正想着,禅房门被猛然推开,灌进一股冷风,郑柔不禁打了个寒颤,往门口望去。
沈云归和林青梧来了。
郑柔心凉了半截,他们还活着。
沈云归挥手,暗卫抬上盖白衾的尸体。
“佛门重地忌见血光,太子殿下将死人带来是何意?”
郑柔转动佛珠,徐徐吐字。
“郑娘子不瞧瞧?这是你郑家的人。”
白衾缓缓揭开,露出孟阙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孟阙为她而死,区区贱民也算死得其所,死前没供出她来,不枉郑家救他一场。
郑柔矢口否认,“不认识,我出嫁已二十载,郑家的人已不认识几个。”
春醪蹲下身为孟阙重新覆白衾,“郑娘子无情啊,可怜孟阙到死还在为你隐瞒。”
虎落平阳被犬欺,郑柔面色一冷,如今小小近卫也是敢指摘她了。
“圣人不曾下旨废后,本宫仍是你的嫡母,你的人就这么和皇后说话?”
几人进门不行礼,一口一个郑娘子,她虽带发修行,可名义上还是大虞的皇后。
暗卫将孟阙尸身抬下去,沈云归把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搁于郑柔的案几上。
“郑娘子有所不知,今日我便是来送废后圣旨的,皇后郑氏谋害皇子,不配为后。”
郑柔手指发颤,展开沈帝圣旨,朱笔玉玺,是真的。
沈帝真的下旨废了她,凭什么?
她十几岁便给沈帝,也曾与夫君浓情蜜意,诞下孩儿。
季暄的出现让她的幸福戛然而止,入王府封侧妃,再封贵妃,帝王独宠。
再后她的孩子重病早夭,她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十几年,还替沈帝养了两个别的女人的孩子,她到底哪里对不住他。
凭什么她的孩子死了,季暄的孩子却活得好好的,还当上了太子。
郑柔目眦欲裂,挣扎扑向沈云归,可暗卫牢牢将她拦住,她近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禅房门再度阖上,世间再无皇后郑柔,只有废后郑氏。
郑柔无力地瘫坐于地上,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多岁,恍惚间帷幔处似乎出现了季暄的身影。
季暄这个贱人,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她抄起案几的油灯,朝帷幔走去,心中叫嚣烧死季暄,一定要烧死季暄。
火苗点燃帷幔,禅房浓烟四起,郑柔呛得直咳嗽,季暄却不见了。
她转身,见季暄又出现在经柜旁冲她笑。
她要和季暄同归于尽。
郑柔堵住禅房的门,火势迅速蔓延全屋,浓烟很快熏得她睁不开眼。
弥留之际,她看到的是她的孩子,阿飞和阿微,她辛辛苦苦诞下的双胎,先帝极为看重他们,下诏大赦天下。
阿飞和阿微向她伸出手,她亦颤颤巍巍抬臂,他们母子三人总算可以团聚了。
火是夜里起来的,景福寺众人将火扑灭,发现靠在门口的焦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