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出最后一道弯骤然停下,林青梧撩开车帘瞧见对面来了一队人马。
为首将领身披皮革短袍,宽皮带勾勒出劲瘦的曲线,腰间别有弯刀,刀鞘上镶嵌硕大的祖母绿宝石,马靴上尚有积雪未化。
身后骑兵的盔甲上有白狼图腾,是北荻军队。
林青梧攥紧衣袖,北荻不是于并州和大虞打仗吗?怎么会到百里外的云朔边界。
见燕梁使团停车,那首领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主上请诸位燕梁贵客一叙。”
周寺卿客气道:“中原习俗走访别家时须备礼,将军,现下我等属实拿不出来赠予北荻王的礼物,不如以后再造访王庭。”
“哈哈哈,无妨”将领满不在乎,“你们中原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王庭已备好美酒佳肴静待燕梁贵客。”
真是明晃晃的一场鸿门宴。
若是咬死不去,双方只得刀剑相向,届时他们死在云州,北荻大可污蔑大虞诛杀燕梁来使,以此来破坏虞燕盟约。
若是随他们走,北荻会利用燕梁使臣在王庭的消息,营造燕梁亲近北荻的假象,迫使并州分出兵力注意云州动向。
林青梧作为燕梁公主,周寺卿拿不定主意,询问意见究竟是拼死一搏还是前往北荻?
“去王庭。”
拼死一搏的生机近乎渺茫,不如去北荻与其周旋。
燕梁使臣在北荻的消息传开,他们反而越安全。
车队改变方向,迎着残阳一路向西,太阳再度升起时,林青梧已身在北荻境内,入目是广袤的土地,近处有溪流,远处是雪山。
景色甚美,若她不是被挟持来的,应当会欣喜。
“辛苦诸位,王庭离此地还有半日路程,我们在此稍作休息。”
在马车上凑合去一夜,鬓发难免散乱,林青梧和赵汀兰于溪边梳洗。
溪流澄澈几乎透明,倒映着碧蓝的苍穹和连绵的雪山,更有娘子美丽的面庞。
“哒!哒!哒!”远处骏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俊朗少男翻身下马,将领则右手放于胸前,朝少男躬身行礼,二人交谈的声音顺冬风传到溪流旁,叽里呱啦的北荻语,林青梧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赵汀兰凑近她低声道:“那郎君是北荻王子。”
林青梧:“阿芷你认识?”
难不成她们分开三年,赵汀兰还来过北荻?
赵汀兰摇头,“不认识,但我前几年学了北荻语,能听懂一些。”
怪不得她能当鸿胪寺少卿,林青梧心中为她竖起大拇指。
北荻王子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下颌棱角分明,身穿羊皮袍外搭红色缎面长褂,领口、袖口、下摆是金线绣着的花纹。
许是感受到了她们的目光,他也回望过去。
澄澈的溪流旁跪坐两位美丽的中原姑娘,左边那位姑娘着朱红色百褶衣裙,外披一件上好的白色狐裘,乌黑浓密的青丝用发带绾成发髻,风来,朱红色发带随着风翻飞,为萧瑟冬季平添一份抹亮色。
草原姑娘大多是小麦色的皮肤,生得壮硕勇猛,眼前这位中原姑娘不一样,肌肤赛雪,眸若点漆,漂亮的让他挪不开眼。
他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脏腑在叫嚣,身旁人还在同他说着什么,他无心再听径直越过人群,走向溪流。
右手贴至胸口,他虔诚躬身一拜,“我唤作敖云,中原话的意思是智慧,敢问小娘子芳名?”
他的中原老师曾教导他,见到中原的姑娘要唤一声娘子。
“元朗。”
北荻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不能告知真名。
敖云有一双苍绿的眼睛,像是草原上的猎鹰,言行举止流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元朗,”敖云重复了一遍,“很好听的名字,和娘子很配。”
敖云掌心微微发汗,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林青梧,周围的风声、马的低哼声连同两种不同语言的交谈声顷刻变得遥远而渺茫。
扑通!
扑通!
扑通!
心脏告诉他,这位名唤元朗的中原姑娘很美很美。
“王子,咱们该启程了。”
不知侍卫提醒了几遍,终于敖云回过神来,向林青梧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离去。
草原上的阳光额外耀眼,天比夜间暖和起来,马车再度朝王庭的方向行驶。
赵汀兰斜倚靠枕,冲林青梧挑眉,“啧啧啧 ,我们明月魅力更胜从前,当年我庶兄、右相的三郎君、唐将军的六郎君,还有李家表兄,哪个不是见到你走不动道?如今北荻王子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林青梧将坐毡扔给她,“你就晓得打趣我,不知道王九郎成亲了吗?”
赵汀兰不笑了,王九郎自小便如同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秉持着烈女怕郎缠想法的王郎君失算了,赵汀兰不是一般的娘子,自然也就缠不到她。
但王郎君不死心,郢都人人皆知他非赵汀兰不娶,扰的她烦不胜烦。
林青梧有众多追求者,赵汀兰有一块狗皮膏药,大哥不说二哥,两人齐齐止住话题。
车轮咕咕驶于草原,石子偶尔导致马车颠簸,距离王庭愈发近了,林青梧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阿芷,是我不好,若是与崔少卿同行,说不准就不会被北荻截下,还连累了你们。”
要是她不多在云州耽搁一日,兴许便遇不上北荻军队,若是遇上大虞加上燕梁的卫兵也能为之一战。
赵汀兰坐直身子,握住林青梧的手,“明月,总归要有人来接你回家的,任谁想不到北荻竟会出现在云州,你无需自责。”
灵泽为林青梧盖坐毡,“北荻草原风光大好,若不是公主奴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待回郢都要好好向绿浓炫耀一番。”
人生挚友难得,困境同行的挚友更是难得。
朋友的几句话可以迅速消解心中的内疚苦涩,让人无端生出了些许勇气。
北荻王庭由核心王帐向外围延申,圆形大帐的帐顶是北荻王室独有的白狼图腾,外围则是屏障与流动哨所,占了草原数十里的土地。
林青梧撩开车帘,远远瞧见帐顶尖角于日光下泛着光晕。
也不晓得沈云归怎么样了?并州战况如何?
与此同时并州军营,沈云归如往常一样操练完士兵回到帅帐,春醪来报探子发现了一处西平城墙的暗道。
顺着暗道往里走可直通西平城内,更要紧的是探子还意外得到了西平城的图纸。
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若能利用暗道带兵突袭城内,拿下西平指日可待。
只是叱干对城墙暗道知晓多少他难以判断,如果暗道是叱干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他们的人一旦进去,西平来个瓮中捉鳖就大事不妙了。
沈云归叫来沈舒然、元溪行和并州都督共同商议。
并州都督卢奇同西平主薄交好,与叱干打过几个照面。
案几上羊皮图纸铺开,西平城布局映入眼帘,暗道的出口距粮仓和士兵所极远。
“叱干不知晓此暗道,亦不知此地图。”卢奇端详图纸道。
沈舒然见他语气笃定,不由得问道,“卢都督何出此言?”
“西平城重建是由西平主薄操办,图纸便是他绘制,叱干对他痛下杀手应是问不出西平城暗道,恼羞成怒。”
十多年前彼时叱干刚刚被招安,筹建西平城是由朝廷经手,叱干不敢过问。
元溪行指腹摩挲下颌,“都督的意思是那叱干老儿只知晓有密道,却不知道具体位置在何处?”
卢奇颔首,西平主薄深谙密室之道,经他手的密室难以为常人所解。
“发现暗道的人是何人?我想见见他。”
究竟是谁破解了他的暗道,还拿到了西平图纸?
帅帐帐门掀开,进来一位身材瘦削的郎君,看年岁比沈云归大些。
卢奇愈发觉得那郎君眼熟,直到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孙文。
孙文,卢奇心中了然,孙文如西平主薄一般,痴迷密室之道。
西平主薄生前想收他为徒,传授他密室技法,没成想这小子直接拒绝了。
卢奇大手拍了拍孙文的肩旁,“多年未见,你小子好本事,竟找出了西平城墙的密道。”
生活磨平了孙文的少年意气,他早已是当年说出西平主薄技不如他的少男了。
“都督过誉,不过是小人侥幸发现,那么多年难为都督还记着小人。”
卢奇叹了一口气,“当年他没收到你做徒弟可是惆怅良久。”
孙文发现暗道大功一件,升任游弈使,赏百金。
孙文才走,士兵来报。
“报!燕梁使团的车队随北荻骑兵前往王庭。”
北荻那日拍出的一队人马竟是跑去拦截燕梁使团的吗?
沈云归问道:“那崔少卿呢?”
大虞加上燕梁的卫兵未尝不可与之一战。
“崔少卿公务缠身,先行前往郢都,燕梁使团于云州停留一日,不料遇到北荻起兵。”
朔州近在眼前,为何燕梁使团独独在云州停留?
没等沈云归多想,又有士兵进来。
“报!北荻集结大军,最迟后日就可抵达西平!”
西平本就易守难攻,若是援军一到情况只会更糟,看来须得出奇制胜,打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