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天,傅海卿长这么大第一次对爸爸发出了质疑。
“爸爸,你告诉过我,智慧是令困难迎刃而解的唯一钥匙,对吗?”
爸爸并未察觉异常,一如既往耐心说道:“是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妈妈还是和爸爸离婚了?为什么爸爸不用智慧解决问题呢?妈妈还是离开了啊……”傅海卿犹豫许久,终究还是颤抖着嗓音,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话。
多年前妈妈的选择,至今仍是这对父子间最大的隔阂,停滞的气流有如灌了铅,沉重,沉重。他知道,一旦开启这个话题,将面临的是什么样长久的沉默。
当初,究竟发生了多么令她失望心死的事,让她不顾一切甩下我,逃离我们糟糕透顶的家?傅海卿百思不得其解。
须臾,爸爸屈膝蹲下,目光平视儿子的眼睛,同步将宽大的手掌覆上儿子柔软的头发。“对不起,卿卿,是爸爸的错。”海浪般汹涌的哀痛和歉意,均被掩藏在那深黑的瞳孔之中,他没有多余的解释,而只落下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
因为,爸爸擅长轻描淡写的结尾。意味着,傅海卿永远不会知晓,半分钟之久的沉默里,他斟酌了多少字句。
回忆层层褪去,妈妈离开的真相犹如未曾揭示的谜题,始终封锁在傅海卿的心里,困惑着他。他在夜里失眠,诅咒无能的自己,诅咒一个不会动用智慧解决困难的男孩,或者,男人……
“你……怎么了?”董越泽盯着他空洞的眼睛,不敢大声说话。
两人坐在凉飕飕的石凳上,伴随一声长叹,傅海卿缓缓开口道:“没事,刚刚想到了爸爸。”
“你爸爸?你老和我提你爸爸,看来你喜欢爸爸比喜欢妈妈多多了,是不是?老傅。”
“因为我妈妈她走了啊。”
董越泽露出惊讶的神色,双手合十:“老天爷!对不住,对不住!老兄,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扯了个苦笑,“她当然还活着,只不过不在我身边。听说她现在在另一个城市,兴许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嫁给了新的丈夫,说不定还生下了可爱的弟弟妹妹呢。早八辈子忘记还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了吧。”
“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老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董越泽倒有几分深明大义,拍了拍他的后背,说,“男人可以有脆弱的一面,但不可以显露于人,但没关系,我不是人,你放心!”
望着上方掺了牛乳般纯洁的蓝天,偶有一缕纤云便好似那细小的泡沫转瞬即逝,傅海卿把手放在心上,抚摸似乎从未存在过的伤疤,忧郁袭上心头,淡淡的不着痕迹。
“我爸爸他,他会教给我许多道理,在我迷茫的时候为我指点迷津,他非常耐心、细心,厨艺超棒,具备一切好爸爸的品质。唯一的缺点是个子不高,单瞧上半身还不错,全身的话会有些比例不协调。当然啦,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我没有妈妈的陪伴,但和爸爸一起度过的日子,我很幸福。”
“假定事实真如你所言的话,你爸爸真的很适合作为一位优秀的人生导师。但——作为男人远远不够。”董越泽先是肯定了傅海卿爸爸的才能,随后又补充了他的看法。
“不够什么?”
董越泽手臂与肩膀平齐,挺起肱二头肌,解释说:“魁梧的身材啊。你爸爸缺少一副好身板!可惜啦,可惜……哎,没有给人安全感的身材,很难受女人欢迎的。况且,你爸爸丧失了生育能力,简直雪上加霜。”他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叹气。
“谁说的,我爸爸没有丧失生育能力啊,胡说八道。”傅海卿站起来。
“呃,众所周知,你爸爸在生下你之后发生意外,听说是伤到了要害,所以才没有再娶的啊。”
“谁?谁说的!”他摇晃着董越泽的领口,“我们学校里的人?我得去找他!可恶。”
“你干嘛?你不一向以和为贵吗?能忍则忍,能退则退。刚刚明明一脸忧伤的样子,干嘛忽然冲动起来了?你别冲动,是我们原来小学附近传出来的,你不知道么?我记得你家离梧桐小学很近,他们知道你爸的事不奇怪啊。”
傅海卿一拳打在树上,树纹丝不动,他真想冲上去质问造谣的人是用什么样的猪脑迸发出这种灵感的。“气死人了,搞了半天我现在还没办法去一一排查他们。”
“好了好了,消消气,”董越泽满脸内疚,“既然不是真的,那我便不提了。我觉得有时间关心谁能不能生育,不如打打篮球,玩玩拳击,多有意思。你接到通知没,下周一午后举办社团招新活动,所有社团都会在操场上摆摊宣传。好像有舞蹈社、音乐社、动漫社、还有我必去的篮球社,居然还有乒乓球社!我去,乒乓球也算球吗?那么小,一点对抗力都没有,你要加入乒乓球社我可不答应。男人,就应该用力量征服一切!”
傅海卿听完他的话似笑非笑,只说:“我当然不会加入乒乓球社了。”毕竟他要加入社团,多半也只在美术社和文学社之间做抉择,他学画画有些年头了,从小梦想成为插画师,说要抉择,其实心中早已倾向前者。
掐表一看时间不早,董越泽起身打算原路折返,对准两三米远高处的树枝,三两步迅捷而去,上演无实物扣篮:“嘿!不去乒乓球社就好,其他随你便!走,回家!啊不,回学校!”
二人度过马路,刚想进校门,身后的某个女声叫住了他们。董越泽正纳闷呢,傅海卿却立马反应过来。“什么事?”即便他听过的次数并不多,亦无须回头确认,因为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就只有冷君兮一位而已。
冷君兮轻轻笑着,宛如盛开的天山雪莲,生于积雪,寒冷中容光不减。“关于班上大规模失窃一案,我有些想法想同你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说。”
她向耳后别去几缕发丝,婉转说道:“也许你应该关注关注刘臣禹同学,最近他和某位同学来往甚密,我猜说不定会有什么新情况。我知道没有凭据,你不愿随意怀疑,所以希望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吧。若不喜欢听的话,下次我一定不再说,今天的话也请你尽情抛诸脑后。”
“客气,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听呢。我为案子发愁,你就给我送来情报,我高兴都来不及。”傅海卿两眼放光,兴奋地搓了搓小手。
抵达教室时,午休铃已响过两遍。经冷君兮提醒,他决定暂时抛去杂念,痛定思痛,专注眼下的事务,学着像精明的棋手,对自己在棋盘上落下的每一颗子细细思量。此间,一个新计划悄然萌生。俗话说,兵不厌诈,既然寻常的手段找不出线索,不如想法子试探试探,保不齐能收到某些意外之喜。
“什么?你要试试刘臣禹?”
趴在桌上装睡的傅海卿咯咯笑了,少有人见过他笑里藏刀般的笑,看来他终于决意主动出击,董越泽预知大戏或将开场,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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