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
“待会午休,我已经替各位向班长向嘉兴请假了,放心走吧。”离开前,傅海卿最后检视了一眼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桌面,莫名感觉畅快,叫人挑不出错处。
董越泽接好满满一壶开水预备等会儿的唇枪舌战,食指中指勾起来吊住杯扣,目视前方,像个蓄势待发的士兵,标准军姿站在过道旁,模样竟有几分标致。时不时偷着咯咯笑,心想:保不齐,哪个老师又跑过来占用午休讲习题呢,不出意外,今天中午就赚翻了。“果然,跟班长关系好办事就是方便!”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隔大老远都能听见,哎,傅海卿只得笑笑由他去。
“方便你个头啊!我们帮她解决问题,她还不肯为我们行方便,天理难容。”夏月将书本和文具随手往抽屉里一塞,应付了事,教科书和练习册翘边的翘边,开裂的开裂,她却全不在意。
“夏月,我本来还觉得一个寒假没见着你了,好不容易把你的形象看顺眼了些,你怎么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你——”脏话到嘴边险些脱口而出,突然好像有人在头上给了她一记重锤,将句子拦腰砍断。
傅海卿赶紧充作和事佬:“好啦好啦,你们两人真是水火不容。赶快拿好随身物品,整装出发!”有两个孩子气的队友,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不同于前两位不当回事的态度,许亦燃提早两节课就将可能用到的东西全部准备妥当,她那股认真劲儿,放眼全班都是数一数二的。什么胶布、放大镜,以及水杯、湿巾纸等用品还算常规,更可怕的是连指甲钳、护手霜、免洗洗手液、眼药水、创可贴、圆珠笔和便携记事本等等一应俱全!不禁让人产生好奇,看似容量不大的斜挎包怎么装下如此多小东西的?董越泽平时就揣一包纸出门,以为自己够讲究的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顿时感叹,亦燃真体面人啊!
正当三人收拾完毕容光焕发,浑身热血沸腾,妄图解决疑难案件,实现自我价值,顺带打出招牌,一跃晋升校园红人的时候——按照普遍规律,免不了旁观者一顿冷嘲热讽。
“哟,你们到哪里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一同朝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果然是邹涛。他领口的两颗扣子荡然无存,早不知在哪场打斗中遗失了,好好的校服糟蹋得又破又脏,好似街边要饭的乞丐。作为远近闻名的不良少年,无疑令在场所有人芒刺在背,全身触电般的警觉。
邹涛在距离傅海卿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两手插兜,猫着腰鸡贼地到处乱瞅,迅速用奸邪的眼光依次扫过四人,寻找适合下手的攻击点。此时许亦燃心头发毛,鸡皮疙瘩在背上波浪般层层递进,傅海卿连忙迈近一步,在本就狭窄的空间里,距离邹涛更是咫尺之间。
不知为何,他感觉某处有奇怪的视线在注视自己,可惜暂时没工夫去考虑。聚焦注意力,专心对峙邹涛!他对自己说。
“咦?这回连许亦燃都带了,要不下回把我也带上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邹涛扶着桌边仰天大笑,仿佛嘲笑别人积极的行动是理所当然的事,再自然不过。
“噗噗噗,他们跟你关系那么好,怎么没人知会你一声呀?你管事的样子跟居委会大妈似的,”说完装模作样地使劲儿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啧啧,我这臭嘴!我是不是不小心把你的理想职业给提前剧透了?真不好意思啊!”说完又一阵大笑。
遭他几段明嘲暗讽,一腔热血被浇得烟消云散。也罢,是该冷静些,毕竟不是值得庆贺的事。傅海卿心道,记住,你是去调查真相的,不是去扎堆玩大冒险的,切记保持清醒。只因受了点不痛不痒的影响而跟着头脑发昏,甩下烂摊子,谁来主事?
他可以控制自己,却架不住身旁的董越泽气得牙痒痒,不假思索便强出头反驳:“邹涛,你少拿这套来暗讽,人居委会大妈可比你强多了。”为防骂战升级,傅海卿赶忙使眼色示意他点到为止,眼下那头的问题还未解决,切勿徒生波折。
有如雷霆闪电劈过后脑,董越泽一惊,茅塞顿开,生怕误了午休的“好事”。不料他方才收敛,紧跟着夏月不识时务地接上胡闹。“哼,这种烫手的山芋,傅海卿能接就不错了!”她转头看向漩涡中心的少年,“我要是你啊,早八辈子不问世事了!”
“夏月!”傅海卿严肃地说。
夏月看了下他惨绿的脸,委屈地“噢”了一声,忙不迭乖乖住嘴。他掐表一看,没时间耽误了,必须立即动身。下一秒,午休铃声适时响起,抱团闲谈的同学们陆续归位,抓住脱身的好机会,傅海卿等人直奔目的地。
他们把地点选在一座僻静无人打扰的凉亭,距离事发地点喷泉处不足十米,会面结束后,预备顺带搜寻附近,看能否找到任何的线索。纵使希望渺茫,仍应全力以赴,傅海卿称之为“职业操守”,没有职业,但有操守。
起初发起邀约时,秦桑榆的反应就淡淡的,试想她若临时改变主意拒绝赴约,必将导致计划难以顺利开展,如今远远瞧见她的背影,垂着头,幽幽地立在凉亭正中,总算放心了一半。然而当他和其余三人走近向她打招呼时,本以为她转过头会是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的模样,最起码也是强装镇定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不料目睹了一副标准的微笑。
彼时,夏月悄悄耳语:“奇怪,为什么她朋友出事了她还那么高兴?”他摇摇头,不知为何有种直觉,她的笑容不似发自内心,竟好像有人提溜着她的嘴角强迫她微笑那样,充斥着礼貌和距离感,不觉联想到饭店门口迎宾的服务员。
本以为能坐下好好谈谈,不想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张无言的字条。费尽心思安排会面,铆足了劲想做点好事,临门一脚竟吃了闭门羹!莫非苍天有意戏耍,何必一波三折,使四人组碰得满鼻子灰,心在此刻彻底凉透?
秦桑榆做完简单的说明,放下字条便走了。她前来此处的目的,一则出于尊重不想爽约,二来担心字条流入他人之手,故而候在此处亲自交付于傅海卿。
四个人趴在地上展开纸条,内容不多,约莫□□行字吧。以下是她的自述:
我知道你们请我来所为何事,我生性不爱与人接触,所以请恕我不能直言,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来阐述事情的起因经过。
想必你们已经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大致的情节,因此这里我不过多赘述,只说我看到的详情。实际上昨天散学的时候,我照旧和她们两个同路回家,但由于我半道发觉本该挂在背包上的钥匙扣不见了,便独自折返回去找,以至于后来发生什么我一概不清楚。等我找到钥匙扣追上来时,她们已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我四处呼喊她们的姓名,始终不得回应,后来顺着通往小花园的石子路走过去,才见到陈无那指着钟楚些的鼻子大骂粗口的情景。其实以往她们经常吵架,却不像昨天吵得那样厉害。我感到很不解,并且吓坏了,大脑登时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阻止她们。我刚回过神那个瞬间,钟楚些整个人向后倒去,头磕到喷泉池子的边缘,有丝丝血迹流出,我眼见出大事,连忙跑去搬救兵。再之后你们都知晓了,我要说的就到此为止吧。
傅海卿看完长叹了口气:“信息量远比我想的少很多啊,而且据她所说丢失钥匙扣一事的真实性还犹未可知,关于两人矛盾的起因更是只字不提,难呐。”
“面对面交流,至少能从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看出些撒谎的端倪,可这……洋洋洒洒几百字,唯一有效的信息大概是钟楚些曾受伤流血,可以肯定她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看来校方把重要的细节封锁得很严实。”他将纸片小心折叠起来放进外套的口袋里,陷入沉思。
“依我看啊,”夏月率先开口,“真正推钟楚些入水的人就是秦桑榆,至于她和钟楚些究竟结了什么怨,我不清楚。总之必然出于某种目的,才加以报复,同时陷害给陈无那。但陈无那当时执着于打斗,或许并未看清真凶是谁,钟楚些匆匆入水,定然吓坏了她。她的第一反应是救起钟而不是跑开,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她救没救人?太轻率了吧。”
她忍无可忍:“董越泽!开动开动你干涸的小脑瓜吧,再没点水分润滑,恐怕真的要报废了。你想,假若她没拉住钟楚些,钟楚些怕要整个人跌进池子里了。”
“我、我有点不敢相信……”许亦燃小小声说,“秦桑榆多好的人呐,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感觉太不可思议了。记得以前夏月和我闹别扭的时候,有次我忘记带饭卡了,身上又没有多少零用钱,幸亏她借我饭卡,让我不用中午在学校饿肚子呢。”
“哼,我先把话撂这儿了,”即使遭受质疑,夏月依然坚信自己胜券在握,“信不信最后你们都要跪服我神一样的推理。”
傅海卿总结道:“夏月的分析不无道理,我和她想的差不多。一切的猜想和推理都需要经过实践的验证,万事万物皆有规律可循,钟楚些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姿势跌倒的?现场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磕碰的痕迹。总之我们先去那边调查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