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她并不知道董越泽心悦于谁,单瞧他神情滑稽便有意嘲弄,但这么一来更难堪了,连不知道的人都觉得好笑,知道了不得传成什么样吗!董越泽实在不愿往下想,他平时虽然算不上十分好面子的人,甚至可以说从来不怕丢人现眼,哪怕要他当着全校同学的面从台上栽跟头磕掉两颗大门牙,他也完全能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不碍事儿,眼睛一闭一睁什么过不去?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身为半大小子、半大姑娘们,对懵懂之情总是羞于启齿的,如若两情相悦那也罢了,最怕单相思遭人一口回绝,关键面上挂不住啊!中学生不怕考得不好传出去,大不了下次逆袭回来,一旦让人拿捏住了软肋,传出门丢大了,谁乐意被钉在耻辱柱上整整两年呀。一来二去急得耳根赤红,绕着树根走来走去,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沈怜婕天生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心细如发,却又出生商贾世家,养得多了几分狡黠和计较,心眼多而不至于坏透了骨子。所谓不偏不倚正中间,小恶常有,大恶不沾。她察言观色的本事打小练得相当到家,不比顾晚照马马虎虎不拘小节,她分分钟看穿他的心事,差点笑晕过去:“快瞧他急的样,简直像仓库里卖不出去的赔钱货呐。”
她的话明摆着是想讽刺人董越泽急于寻找对象,不巧被遛弯路过的许亦燃听了墙角,不听便罢,一听心窝子堵得慌,知道说的不是自己却难免窝心。她急忙加快脚步,用杂志掩住侧脸,灰溜溜地跑了。
董越泽向来遇直则刚,吃软不吃硬,别人直截了当的讽刺他,他自当不甘示弱,反驳道:“我不急,因为我不想显得自己太廉价,跟谁都能配!我着急,是因为不想错过千载难逢的人!”本来遭顾晚照没来由的笑话一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足以让不畅快的心情雪上加霜,而且不好明面上发难,他正愁找不到发泄口,真得感谢沈怜婕送来一波及时雨。
“哟,这不傅老哥嘛,别来无恙啊。”
回头一看,估计刚才打闹的声音太大,不小心把王英俊给吸引来凑热闹了,倒不意外,他啊本来就看热闹不嫌事大。
王英俊端着个肩膀,神气十足,嗖的一下干脆利落地跳进了花坛,使得原本狭窄的花坛更加拥挤了,他望着未来得及恢复如常的董越泽戏谑道:“兄弟,你怎么啦,脸色阴晴不定的,一秒钟换个样儿?哈哈!”说完自以为是地撞了两下对方的肩膀。
“去去去,谁跟你称兄道弟的?”
傅海卿给董越泽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把纸条收起来,他一愣,不说都快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许亦燃写下的字条,于是佯装不在意,偷偷攒成团,趁人不注意一鼓作气塞进了裤兜。
“王老板,你来干嘛?”
王英俊笑着说:“来找一只鸟。”
“鸟?”傅海卿表示莫名其妙,“没看见飞过什么鸟啊?”
“你当然看不见了,天上飞的鸟想捉到可不容易啊。何况咱们学校光秃秃的,绿化有但不多,敷衍得很,哪里招鸟喜欢。我要找的是一只瘸鸟。”
“瘸鸟?”余下的四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王英俊点了点头,再次肯定:“是瘸鸟。前些天我和弟兄们在学校对面的河岸边捡到一只受伤的鸟,它的一条腿折断了,飞不起来,掉在草丛里挣扎,啧啧啧,造孽得很。所以我就想啊,直接给它捡回去,虽说瘸条腿难看点儿,倒不妨碍它的羽毛光鲜亮丽,养眼。”
“当时是中午,我将它领回去偷偷藏在抽屉里,用书本挡着,预备下午放学把它带回家的,我还借了班上医药箱里的纱布给它裹脚呢,谁知道……第二节课下课我出门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它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四人耐心听着,有些好奇后来的发展。
他恼火地说道:“是啊,凭它的腿脚,绝不可能自己溜走,定是哪个该死的龟孙,嫉妒我捡到鸟,有心和我作对,将它偷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瞪了两眼傅海卿和董越泽。
“你看我们干嘛?难不成还能是我们干的?”傅海卿本想听个故事消遣一下,谁知道话锋一转反派落到自己头上了?
二人脸色清白,不像背地里作祟的样子,所以王英俊没好多说,只一笔带过。“希望你们没撒谎。”
“对了,你们刚刚看什么?”他问。
顾晚照回答:“纸条啊,小纸条,你没听说?”
“实话说吧,本人其实有所耳闻呐,可惜不像你们闲人自有闲工夫,我呀,天天忙得很,忙得很!着实没有兴趣挖掘什么小纸条的八卦啊。”他嘴角冲下,一副故意做作的无奈模样。
四人皆是无言以对,纷纷露出嫌恶的表情,懒得出声搭理。
王英俊皱起鼻子:“嘶,嘶,臭味,你们闻见没有?我怎么感觉哪里一股腐臭?”
“树洞里头潮气不好排出,有点异味很正常。”董越泽说。
“不对,不对,你们的鼻子太逊了,赶紧上医院换一个吧。真没乱说,树底下多半有东西,不然,我王英俊的嗅觉难道是吹得好听?”
“谁管你?你自己挖开看看呗。”顾晚照翻了他一个白眼。
王英俊一贯讲究干净卫生,东嫌西嫌是他的常态,班上发作业本,蹭了一点灰他都不要。今天一反常态,说干就干,有股莫名的直觉驱使着他不嫌脏污,果断蹲下来对着树洞一通乱刨。好家伙,不动不要紧,一手掏下去,十年的纸条全拜他所赐重见光明了。
“你们没发现吗,纸条为什么新的旧的掺杂在一起?不应该新的在上,旧的在下吗?一定有人动过,他在里面藏了什么!”他一边挖一边解释。
“对啊,有道理,我们刚才光顾着偷看纸条的内容,怎么没发现纸条的位置不对劲呢?莫非下面真有什么……我的天!”
说时迟那时快,王英俊似乎摸到什么,神色一变,拎起一只血迹斑斑的小鸟尸体站起来,四人没有不大吃一惊的,全部瞳孔放大,寒毛卓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英俊摇头叹道:“可惜了,这只鸟很漂亮,依稀记得它的绰号叫什么妖尾蓝鸠来着,不值钱,但在亚洲地区挺少见的。假如我把它捉回去,我那爱鸟的老爸不知道多开心。啧啧,居然被刘臣禹这衰人弄掉了,回去决不轻饶!”
“你怎么敢肯定凶手是他?”傅海卿虽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口头上仍不敢妄下定论。
“我捡到鸟时只有他和我在场,坦白讲我早怀疑到他头上了,苦于没有证据,而且想不到他有哪点看不惯我的动机。我平日待他多好,吃什么喝什么哪回没有剩点留给他?我吃的全是外国进口品牌,你们买不起的高级货!万万没想到养出了白眼狼一条。”王英俊将鸟往地上一扔,在旁边频频跺脚泄愤。
说来惭愧,听完王英俊的阐述,傅海卿心中不觉升起一种尘埃落定,果不其然的感觉,饶是如此,他却很难不动容,为那躲在幕后的犯事者感到悲哀:“我猜他大概不喜欢你身边的氛围吧,跟吃什么喝什么没关系,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并不是给予好处就能换来真心……但他万万不该伤害无辜的生灵。哎,朽木不可雕也……理性告诉我们不应先入为主地怀疑他人,倒过来讲,行走江湖哪有全凭逻辑说话的,日久见人心,谁能容忍身边人一而再再而三犯错呢?即使不说出口,心里或多或少有了答案吧。”他捡起地上支离破碎的鸟,仔细检查,它的脚果然折了,剩下的半条不知所踪,头上有伤口,估计是被摔死的。
“看来我们不能跟他多接触了,因为他心理变态!”董越泽眼巴巴瞧着残缺的鸟,显得极为不忍,难得跟王英俊统一战线,一起痛斥了刘臣禹足足半分钟有余。
沈怜婕眼泪汪汪,转过身不愿再看。顾晚照小时候倒没少捡石子打鸟,内心波澜不大,然而眼见沈怜婕于心不忍,再加上那不幸的鸟儿即使血迹遍布全身,依旧不难看出底子,长得的确漂亮,于是跟着心疼起来,半真心半假意地说了句天可怜见的。
董越泽歇下来喘了口气,倚着树干扇风,好使充血的面部渐渐冷却,王英俊则盘腿坐下,口干舌燥,靠不停的吞咽来润喉。微风拂面,树枝轻摇,梧桐任由遗落的残枝败叶乘风而行,打个旋儿,依依不舍地落下,献上生前第一支同时也是最后一支舞。此时,董越泽冷不丁问:“干嘛我们第一次遇见它,它就已然受害成了这般惨状啊,头疼!为什么不早点实现大同?”
实现了大同,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再不会有苦难和纷争,听起来多么美好啊。傅海卿心想,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看不见的人和动物正在经历苦难,但只有我们目之所及的地方发生了糟糕的事我们才会想到它,能算真正的向往大同吗?抑或者说,所谓的向往大同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做出的权宜之计,是纸上谈兵,借着憧憬大同的话术来埋怨生活中的不如意?假如我的目的是实现个人的幸福,方法多的是,倘若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呢?便不那么容易了!再进一步说,实现了个人的幸福之后,我会不会把大同的理想抛之脑后呢?绝不可以。他想着想着,忽然有点安于现状,不敢期盼幸福了。
昔日他以为,通向幸福的方法即解决生活中所有不满足的地方,譬如说令人苦恼的身高,后来他觉得,光解决烦恼还不够,得加上爸爸妈妈的爱和陪伴。他好像一直在进步,看到更深的东西,又好像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询问何为幸福。
想必小鸟在惨遭毒手之前亦曾享受过一段健康快乐的时光吧,它的父母、爱人若能看见它今日的结局,将会何其痛苦?恰如他曾经在双亲爱的庇护下,享受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并且存在记忆中挥之不去。又恰如命运多舛的夏月,为爱而伤的亦燃……正因品尝过幸福的滋味,所以无法接受当下惨淡的现状。
难道说,他们当中有谁不曾珍惜,乃至亵渎了幸福本身吗?今日的他们毕恭毕敬地等候幸福大驾光临,早早想好了不论幸福提出怎样的代价,没有不甘之如饴的,幸福却对恭维和吹捧不闻不问,表现得高高在上,好像悬浮的气球,看似一跃能触,实则可望而不可即。是啊,它仅仅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拂袖而去。上升的微笑图案仿佛抱歉地说,我完全没在戏弄你哦?
当夏月终于开始相信这一点的时候,她非常难过,幸福不能依靠牺牲或者代价,不能通过献祭一个坏人来达到目的,简简单单草率了事,绝非它的作风。它喜欢随心所欲,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从天而降,表现为不同的人在当中推波助澜,压根不存在有迹可循的规律,除非站在上帝视角操控局中的每一颗棋子,使得走向展现出一如所料的完美。否则,观众将看见一出闹剧,什么叫不声不响地打响,什么叫稀里糊涂的结束。许多歪打正着赢得幸福的人正是如此荒唐,他们认为幸福是全然凭借个人的智慧掌握的,企图向他人传授幸福的奥义,人生如棋,千人千面,怎能狂妄到大言不惭地表示幸福的公式可以套到每个人的头上?
“大同等于把天下变成一个样,不好。”高亢的女声掐断了众人神游的电波,向嘉兴不知从哪处蹦到眼前,她神通广大得很,是学校里的消息通,哪怕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皆瞒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