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半推半劝,可算让亦燃答应再出门转转,本想抓住散心的机会,进行一番开导,谁想到弄巧成拙,一下来刚好遇见几对情侣,磨磨蹭蹭的迟迟不肯离去。夏月气得脸绿,拉上亦燃拐弯要往食堂方向走,险些忘记那书依旧一声不吭地平躺在地上,经提醒又狼狈地跑回去捡书。最后留下一句:“哼!”
“你啊,往好里说,叫没吃过爱情的苦,往坏了说,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可悲!”这句话曾经一直在许亦燃的脑海里回荡,今日久违地重新听到,没得叫人烦躁,耳朵起茧,苦不堪言。
她原本觉得打从认识他,她便脱离苦海,从此上岸,不必饱受指指点点的困扰,他是上苍派来挽救一个不甘寂寞的人,意味着她活成了许多人心目中正统的模样。来到地球度过人生数十载,命中的人才姗姗来迟,她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埋怨什么,谁曾想对方回馈给她的下场犹如冷水浇头,致命一击。
夏月心高气傲,自不会服输:“可悲什么?要我啊,我就吃不得苦,我偏要甜!”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亦燃身边扇来扇去,像驱赶蚊子一样,末了,冲着亦燃双脚正前方的地上吐口水,说是去除霉气,迎接好运。
她们正位于食堂与操场的分叉口,人流量相较广场更多,难免遇到一些外班的关系不远不近的同学,没事儿凑上来说两句风凉话,自诩幽默。夏月当街一通作法,来势迅猛,动作神乎其神的,实则一比一划全部指向拿人痛处八卦的家伙。女生们吓得一哄而散,纷纷皱着鼻子迅速跑掉了,嘴里小声嘀咕着随地乱吐痰,恶心之类的字句。
夏月冲她们的背影继续补刀:“呸呸呸,扫把星!少给人下套了,聪明人不上你们的当!你们的目的就是想看亦燃着急,好帮冒充校草的狗东西挽回她。你们明明也是女孩,却伙同那该死的家伙洗脑亦燃,你们有良心吗?如果遭遇这些事情的人是你们自己,你们作何感想?总而言之一句话,姓马的他不配!听懂的,识相的赶快滚。”
“行啦,男孩们都是笨蛋,他们根本不懂得欣赏你啊。”
她们的一举一动全被刚从食堂出来的向嘉兴看在眼里,她和夏月凭着七分相似的脸,哪哪过不去,夏月没少给她使绊子,而她也没少在夏月面前逞威风。为了坐稳班长大人的宝座,她一咬牙,决定不计前嫌,冲去安抚一向同夏月交好的许亦燃,在她看来,自己可谓破釜沉舟,拿出了背水一战的神勇啊。
此举不仅可以笼络人心,竖立善解人意贴心知己的形象,捎带着还能缓和一下开学以来班上的紧张气氛。新学期、新教室、新老师、新课程,所有人都在变化中急切地寻找自己的位置,犹如不幸被卷入蜿蜒小溪的落叶,必须随时为溪流冲击石岸,即将迎来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做好准备,丛山峻岭,前路茫茫,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否准确地流向心中的目的地。
当老师们好像统一了口径般,强调初二是条分水岭的时候,迅速调整并进入学习状态就显得迫在眉睫。然而,学校绝不仅仅是学习的地方,焦虑更不会仅仅从学习入手来折腾人,他们不但要从学校里学会学习,还要从学校里学会处理人际关系等等。
人际关系不愧为诸般变化中最受重视的变化之一,且随时存在不稳定因素,因其活跃易变的特性,给人的焦虑自然成倍增长。随着阅历不断攀升,人们企图运用简单的原理应对社交关系的方式越发暴露出后劲不足的弊端,心理压力与日俱增,换句话说,人越长大反而越难搞懂社交的本质。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向嘉兴横不得把余量不多的脑细胞全烧光,把自己生平的种种经历与经验通通在脑海里过一遍,由此论证自己的做法有别于意气用事,而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妙哉妙哉!哪里用得着等什么七星连珠,九九归一,狗屎运上来了,那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乎,她不管不顾地锁住许亦燃的胳膊,生怕人家跑了,然后对着人一顿苦口婆心的劝谏:“亦燃同学啊,你听我说……”
亦燃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维持着本来的姿势,好似被定住的木头人。向嘉兴不敢耽误,要知道她没时间往深里想,干脆先胡说八道糊弄过去,最后添几句彰显学识的名言警句,听起来怎不叫认信服?她嘴皮翻动的频率堪比学校后门小巷子里凉面大叔拌调料的效率,许亦燃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弄不清应该先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呢,还是先捋一捋她跑来找自己说话的原因?认真听了半天,剔除语气词,剔除吐字不清的部分,再剔除没用的废话,亦燃终于从个别有效的字句中尝试理解了她的意思。
“世界上有大白菜担心自己不能被猪拱吗?猪拱不着大白菜才该着急呢!白菜烂地里跟变成屎没多大区别!”
夏月挤开向嘉兴,整个人快炸掉了:“你疯了吗!放开她!”她以为自己经历过大起大落,脾气早就打磨得圆滑了。新学期开学,计划把自己的性格沉淀得稳重一些,至少坚持一个月不发火,不料满打满算距离十月还差好几天呢,该死的脾气收不住,一日爆发三四回!
“干嘛呀,夏月!”向嘉兴的脸上闪过一瞬不满的神色,料及路口人多眼杂,当众吵架传开了名声不好,索性假咳两声,迅速收好不悦,摆出一副扑克脸。
以往发生此类情景,轻则针锋相对,重则拳脚相加,今天她居然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恍若无事发生,夏月倒不知如何应对了。不可能,向嘉兴怎会破天荒转了性子,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有啊,夏月抬头望望天,分明从东边出来的呀!
她正愁怎么开口才能不输给向嘉兴的得体,身旁站着的许亦燃不知什么时候打通了任督二脉:“好了,你们都不用说了。我的心灵受制于不够完美的外在形象,我并不怨恨,也不想浪费时间去苛责谁见人下菜碟。我承认,我羡慕别人出双入对,我心里的确暗含着对风花雪月的向往。但是,能让我打心底羡慕的,绝不是流于表面的情缘,而是彼此欣赏,心有灵犀的关系。”
长大后,男生和女生仿佛除了恋爱关系再无其他,基因的天性似乎叫人们难以发展出丰富多样的可能性。她渴望拥抱,渴望掌心的触摸,她害怕被注视的同时,更渴望被人给予灵魂的肯定。
“说到底,我向往的并不是‘爱情’,而是‘被爱’。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被看见’、‘被重视’和‘被聆听’。是谁‘爱’我,我就‘爱’谁。啊,谁不希望自己的喜欢能得到对方真心的回应呢?一个唱独角戏的艺术家,当然不会被承认,所谓艺术,心与心的链接啊。难怪不得,与其绞尽脑汁让喜欢的人喜欢自己,不如拣现成的好。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叛我的心,我生来就是……因爱而生,最后,理应为爱而死。或许我追逐的爱是虚无缥缈的,但我那无比赤诚的心却是绝对真实的,我不要什么疾风暴雨般的问候,我只要知道我正在追逐我想要的爱,就足够了。”一语毕,亦燃绕开周围人的视线,默默擦了擦眼睛。
四下沉默。路人分成两股加快脚步从两侧穿了过去,无声地提醒着上课铃声即将打响。树洞恢复原状后,傅海卿没有上楼,他瞄了眼手表,时间虽不充裕,紧赶慢赶应该来得及,便打算先折返食堂找董越泽汇合再一块儿回教室,记得夏月和许亦燃之前走的也是食堂的方向,不知道能否碰见她们。果不其然刚到分岔路口就发现了她们的身影,看样子好似在争论着什么。
“你来了!”许亦燃眼前一亮,“实不相瞒,《巴黎圣猫院》我看完了,特别喜欢,它给了我好多灵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将专心投入创作中,哈哈哈。”她与傅海卿大致交流了想法,称新作将以现有的两种风格相结合的效果来呈现。
他浅浅一笑,莫名觉得她所说的两种风格结合后,可能成立一种略带惊悚的感觉,不过他相信她的笔力定然可以驾驭得很好。“是吗?说起来《巴黎圣猫院》我还没看呢,可以给我看看吗。”
“行,我马上上楼拿给你。”
“嗯,好。”
她又转过脸对向嘉兴说:“谢谢你。虽然你说的话我有点没太听懂,但今天我真的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你的好心,我一度以为你蛮横又不讲道理,如今看来竟是我的偏见了。好啦,快上课得走了,我们晚点再聊吧。”
半月后,亦燃潜心创作的短篇小说《海风》横空出世,遗憾的是该作品才刚发布便以惊人的速度石沉大海,自此成为无人问津之作。
尽管此书算得上亦燃迄今为止的得意之作,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进行没日没夜的修改和完善,但根据以往的惯例,未能受到欢迎纯属意料之中。亦燃没有气馁,她很快将它的失败抛之脑后,继而创作了后来脍炙人口的《天才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