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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静了一下,最终没有打开。可能我想多了,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信。我将信封拿出来,揣在上衣口袋里,撕了一张便签夹进去,再合好书放回原位。
刚走出书房,我那没做亏心事也怕鬼敲门的毛病又犯了——爸爸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他没事儿趴在沙发上搜罗什么?我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在后背上到处乱爬。
“卿卿,你看见电视机遥控板了吗?”
“噢,你是说遥控板啊,没看见。”我下巴比平时抬得高一点,故意装作很轻快的样子。
爸爸抬起头:“你口袋里那是什么?”
“信封,”我马上掏出来递给他,“还没用过呢。我刚在书架上找书时发现的。爸爸,你有空就给笔友写封回信吧。”不用他讲,我自己也能感觉到“笔友”两个字说得太刻意,没办法,实在是修为不够,演技有待进阶。
他接过信,没有拆开。
“怎么啦?”我拼命想躲避他警觉的眼光,反而好像若无其事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摇晃着身体。
“不是信封,以前的朋友寄来的信。”
我故作懵懂的样子,问道:“爸爸,这次又是哪里的友人呀?”
爸爸自觉太过严肃,干巴巴地假笑了两声。“梨花镇,老朋友了。”随口敷衍,为的是堵住我继续提问的嘴。
“没听说过。”我一愣,心想,不是妈妈寄来的信?
他将信扔在茶几上,摘下眼镜坐在一旁仔细擦拭,忽然间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见我仍盯着信,爸爸又想说什么来打消我的疑虑,不料却被我抢了先。“妈妈现在在梨花镇?”
很抱歉,我装不下去了。她离开以后,我没有一刻不想她。只要有一丝的可能知道她的消息,我都不愿意放过。
“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是不是!”我激动地大喊起来。
“你果然偷看过了。”爸爸冷着脸站起来,重新拾起茶几上的信。
我承认他的架势把我唬住了,害我刚起来的气势又掉下去,喉咙口堵得慌,连咽三次口水还不顶用。当我抬眼的时候,他已经戴好了眼镜。
我做好准备挨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可是他没有,他轻轻撕碎了信封和信纸:“你妈妈她疯了。我们约定好不再提起她的,所以此事到此为止吧。”
“疯了,疯了,”我来回斟酌着他口中的字眼,“怎么会疯了……不可能!你骗我!”
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身上泛起过敏般的红痒。不知道他眼里的我是怎样一幅歇斯底里的模糊画面?总之,我发疯似的冲过去捡起撕碎的信纸,想从拼凑完整的字句中窥探真正的她,可惜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我想她的确疯了,但我宁愿不知情。如从前一样,怀着对爸爸的猜疑、怨恨和爱活下去。
我记得他当初是怎样流着泪向我发誓,要带我过上更好的生活,绝不会像其他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一辈子为遗憾的童年缝缝补补。他开始诉说对我的愧疚,很抱歉没有达成承诺,终究是让我活在了痛苦之中。
我做好不再醒来的准备,恳求他带我去见妈妈最后一面,他答应了。
我已无心揣测,当初若不碰那封信,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在无关紧要的节点服下后悔药,怎能够妄想改变全局。只盼神明听见我的声音,助我化作蝴蝶飞向自由的天地,无论何种代价,我亦在所不惜。
木叶隐入尘世去,愿作庄周一梦长。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幻梦实验开启的那一刻,所谓的现实世界便“不存在”了。命运交织的十字路口,似我而非我者,与我共赴未知的征途。
附,书信一封:
“亲爱的,你还好吗?这自然是一声虚伪的问候。不要忘了,当初带我见识一切的人是你,现在拼命逃避的人也是你。假如我因此堕入地狱,那么身为罪魁祸首的你能否逃脱呢?你是个害怕犯险的软弱的男人,而我则英勇无畏,你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只有我才能将一切变成现实。我有着过人的才干,先进的认知,杀伐决断的作为,我会把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用来成就大业,当然也包括你们。希望你明白,不被需要的才能再耀眼,也是无用。你把我的孩子养成废物,千方百计地让他失去为我所用的价值,你简直可恶至极。一个不能被利用的人,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我怎能不恨你,我怎能不厌弃你?言归正传,我写信来,自然有好消息告诉你。我的改造成功了。我今后的孩子,受我的亲自教导,继承我的意志,绝不会像傅海卿一样,毫无心气。因为我做出的正确决定,造福无数的子孙后代,能投胎成为我的孩子,她们应该对我千恩万谢。事已至此,你可有一丝后悔么?带上他来见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