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对金羽的态度就停在那一天的不欢而散，她对自己说没关系，不重要。
她顶着慢慢进入夏天的长日开始追逐自己的生活。
本来她们之间也没有多坚固的关系。
难道承受她几分情就要接着许诺爱吗？
刚好院系大群发了几个交换通知，只有自己最靠得住。
中午回到寝室的时候舍友刚好在放视频，那天在台上听过的主持声音又传来——那是金羽的第一个赛季，TCG的春季赛最后一场比赛。
几乎脱力地坐在位子上，已经失温的暖宝宝被重新攥在手里，吸掉一点冰冷的手汗，心跳声在耳机摘下后变得更加清晰，金羽深深地吸着气，想压下剧烈的情绪。
她忍不住带着笑意往观众席看。
虽然是常规赛的最后一把，但是在已经没有进线希望的时候，打出了自己的最好风采，金羽觉得这个句号仍然是一个信号，她会变得越来越适应赛场的。
但是本来因为赛前都预测会是碾压局而没卖完的票加上还有提前离场的观众，一眼看过去零零散散地坐着的观众们居然也只是低着头看手机。
从第两把被翻盘的欢呼声中已经知道了大部分观众应该都是对面的粉丝，金羽摘掉耳机，揉了揉手指，和队友一起走到了舞台中央，鞠躬。
属于TCG的春天提前结束了，他们的最后一场比赛，也在这样的落寞中变成略带遗憾的终场。
舞台上那么多打光，摇臂摄影机晃过来的时候，金羽还是会有点不敢去看，还没完全接受自己会被那么多人关注。
坐到休息室，金羽被叫去参加赛后采访，白色的背景板反射着过亮的补光灯照得她的脸有点热。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睡得太晚，干燥的脸上绷着一层不太舒服的底妆，鼻翼已经开始脱妆。
“小羽好呀，首先恭喜TCG取得这场胜利，相信大家都非常努力地打出了自己的风采，特别是最后一把小羽这个控制直接定住了对面非常肥的沙皇，最后也是顺利地赢下来了，有什么想对现场的粉丝朋友们说的呢？”
金羽舔了一下刺痛的下嘴唇，一道很深的裂缝，可能又干裂了。
她握着话筒，眺望着远处开始退场变得更空的观众席。
“对不起一直喜欢我们的观众们，直到现在才找到状态，这是TCG春季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希望大家都能开心，都好好生活。”
“夏天会更加努力的。”
那个时候的金羽还没有把这样的话当官方的公式套，至少她是真心地爱，真心地遗憾。
唐玉很熟悉那样的愧疚。
“这是你喜欢的选手吗？”
舍友在吃饭，摇了摇头，“随机推荐的，我喜欢她们队的中路，但是也还行，就路好吧。”
“不过确实女选手上限不如男的吧？天天骂竞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天才的。”
唐玉从她背后走过，其实想下意识反驳。
金羽怎么不算天才呢？
连电脑都是自己兼职赚来的，在网吧上班的时候已经很快就能跟人solo十连胜，因为要等唐玉下课一起回家，哪怕是有了电脑也没有时间开。
只有周末的时候因为有单子，没日没夜地打上二三十把，有的是单子，有的是老顾客送的。
唐玉有时候坐在金羽旁边写作业，贴在她手上去捂那只搭在鼠标上变得冰冷的右手。
特别是冬天，她们的城市没有冷到有集体供暖，即使有，估计也交不起供暖费。
所以两个人只能把秋天冬天的校服外套都穿着，捧着装半杯热水的玻璃杯子暖手。
架在鼠标上的那只手太容易冰，金羽跟她开玩笑说是另一种“手指不可屈伸”。
现在应该不会再有那样冷的冬天了。
唐玉落地有宿舍供暖的大城市，而金羽的生活估计也不会有这么廉价的寒冷。
“能上场应该也很厉害了。”
她最后还是没舍得不为她说句话，装得好像真的完全不认识，心里却在想金羽默默无闻时的狼狈。
你还会困在曾经的小出租屋里吗？
你在怀念什么呢？
她找到了舍友在看的这个视频，短短的切片播放完后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网站的算法给她推了很多金羽的采访。
大多只有几十秒一分钟，还没意识到已经看了很久。
原来金羽真的没怎么变。
穿着白色宽大队服的金羽有点腼腆地回答主持的问题，每一个都很认真，对不太好回答的也老实道歉说不知道。
唐玉关掉软件，打开以前替金羽开的微博，这个号和放剪辑视频的号都是唐玉在运营。
金羽现在也没有拿回去，也许早注册了新的号。
出乎意料的，在一年前的夏天，金羽发了一条微博：
“生日快乐。”
在一个人的S市，金羽仍然被拉黑着所有联系方式，打不通的电话，被拒收的信息。
她其实也没期待着唐玉会看到，只是唐玉很喜欢过生日和一些小节日，喜欢礼物和充满爱的祝福。
金羽只能在这里埋一封信，也许有一天它会被挖出来，被看见。
唐玉鬼使神差地删除了那条微博，连弹出的提醒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忽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回来了。
然后又在搜索栏想看金羽现在的号，看起来是为了宣传需要新注册的微博，首页也只有转发点赞俱乐部和一些大的营销号的帖子。
切到实时看，本人大名广场倒是没看到什么，IDfeather好像也被防搜了，只有看得多了推荐了几个相关bot热度比较高的帖子。
【18009：某队的女选手真的没人评一下吗，感觉有点像走后门的公主，而且听说以前是学校里的太妹】
【很喜欢造谣，藏好你的亲亲男宝哈】
【高柱你倒是匿名了】
【i女解打过来我先跑。】
【在其他四个男的长得都五官俱在的情况下，小羽姐还能不被冲烂，已经说明打得算不错的了】
【18009撤稿】
唐玉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气愤吗？
可是被骂的是金羽而不是她，她要以一个不告而别的朋友的身份去愤恨吗？
是痛快吗？
哪怕有这样的天赋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出小镇子，走到最繁华的城市的聚光灯下，成为明星选手，结果还是会被骂成这样，哪怕什么都没做错。
可是按唐玉的观念来说，挣到钱才是最重要的，无论背后有多少骂名，金羽确实轻而易举赚到了她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急匆匆地把人退走。
不敢相信来自另一个人的信任和爱会维持多久，所以自己掐灭了这朵花。
唐玉知道自己拧巴，甚至完全是自作自受。
但是万一呢？
她要怎么去承受那样的痛苦？
在金羽请假打单子才凑出来的前往B市的火车上，那一次无疾而终的强基计划让唐玉第一次看到小城市外的其他同龄人。
她带的衣服并不合适季节，但是那是除了校服外最正式的一套，她雪白的衬衫是唐玉单薄的社会经验。
意外降温的陌生城市里，唐玉挺着瘦弱的脊背压住话语里因为冷又或者因为自卑而不自觉的颤抖，又在实在回答不上的问题里低头擦掉鼻尖冒出来的汗。
只有她一个人的青旅，只有她一个人的卧铺，二三十个小时的车程，唐玉躺在哐当作响的车厢里，她不知道怎么告诉金羽自己的失败。
退掉微博界面的时候唐玉后知后觉被翻涌的回忆压住。
长途跋涉的疲惫让她连敷衍金羽的力气也没有。
只是当钱那么容易就花掉的时候才有几分愧疚。
又恨为什么得到了这份希望。
“我累了。”
确实连多说几句话也没有，冷着脸躲进房间里——她好像已经习惯这种逃避。
摆着脸色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其实就是仗着爱在肆无忌惮。
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金羽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她吗？
金羽让她好好休息，她的房间门常敞开着，很容易可以趴在门缝里看见对面透进来的一点屏幕的光。
金羽晚上基本不开灯玩游戏。
她们那个时候就是会为了几块钱的电费不顾未来。
唐玉背靠着门板坐下，疲惫，难堪，失望，对自己的怨恨，五味杂陈。
她高三后很少再忙金羽的账号，不再更新的视频下偶尔才有几条评论。
其实唐玉很有天赋，她的剪辑风格和配乐都很适合金羽的素材。
未成年的女ADC，打了一年打上了宗师，质疑声就是金羽的热度。
她们偶尔也会接过一些怀疑代打的带着小彩头的solo赛，金羽会开摄像头露手打。
赢下来的第二天她们会去小区外面的牛肉拉面店一人点一碗。
这家店开了很久，久到唐玉和金羽还没有搬进这两间对门的出租屋的时候就吃过很多次。
那个时候她们还很小。
在破产之前，在她们还住在自己的家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们俩会各自得到一个小碗，爸爸妈妈把面分到两个碗里，再从自己的碗里多夹几片牛肉出来。
唐玉对“自己的家”这个概念几乎偏执。
她明白自己只是被困在回忆里不敢往前走。
但是在出租屋里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交不上钱——各种钱，学费，饭钱，水电费，下个月的房租，一场蔓延在班级里的流感带来的药费。
这种生活怎么算得上是家？
唐玉新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feather-forever”。
她第一次正式去了解在分别的一年里金羽经历了什么，她因为什么而痛苦过，在操心什么，在幸福什么。
说不清理由，只是想到了，所以去做了。
可能是迟来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