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忙完三叔的事后,将前后起因在中堂与他们几个仔细说了一遍,顺道与他们商量将三叔名下的铺子全部交给三婶打理,以及芽芽这丫头的去处。
姜以澈与姜玉林则一脸震惊,姜以澈向来不管府中之事,只知吃喝,没想到短短几日,府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姜玉林一直在闺房备嫁,向来也不听闻这些,只做好本分之事。
姜玉醒这会子不在,她每日都要去上学堂,这段日子似乎更忙了些,总喜欢往外跑,约莫是二婶知道她是个性子爱说的,便未将此事与她说,免得她沉不住气到处宣扬。
上次便是听说了温秋水之事,下完学马不停蹄的跑去了姜照离的院子,说了好一会子话,将夫子备下的功课都耽搁了。
经祖父详细说明缘由后,几人大悟,彻底明白了起因。
三叔果真是木娘举报的,原来那日她从姜府离开后,三叔便再没找过她,期间,她差人传信给他,三叔视而不见,木娘眼看三叔不管她们母女,便怀恨在心,遂将这些年与她的信件往来以及如何帮他打掩护的事、或者是如何给姜照离暗中使绊子的事全部抖了出来。
同时,木娘也犯了包庇罪,被一同压在了牢狱中,但她揭发有功,判的罪名应会比三叔轻许多。
即便祖父花了大价钱,托了人,三叔也要蹲五年大狱。
闻之,二婶瞪了瞪眼,似想到什么,她努了努嘴:“怪不得离儿刚开始接手染布坊时,那些个人底下人不服,原来都是三弟的人,三弟这是偷偷打算把染布坊变成他的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家老二就没这个脑子想这些。”
“爹,三弟不过是您收养的义子,虽说这些年咱们一直当他是亲兄弟,可他到底也是个外姓,您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
“真给他还不如给离儿,最起码我还是她二婶。”
“娘,您乱说什么呢。”姜玉林出声提醒。
二婶皱着眉,不满叫嚷:“我发发牢骚怎么了,他敢做还不让人说了,万一他将染布坊从离儿手上抢走了,那这个家还有我们二房的容身之处吗?”
“娘,您少说两句吧。”姜以澈一阵无语。
二叔也偷偷的拉扯二婶的衣袖,让她噤声,左右三叔已经进去了,再不济也要给三弟妹一些面子。
姜照离看了眼三婶,见她面上没什么异常,便稍放下了心。
祖父一脸不耐:“行了,老二家的,染布坊老三抢不走,你大可将心放在肚子里吧。”
“你们且都说一说芽芽这孩子的去处。”
二婶突然来了句:“谁生的谁养呗,这还用问,总不能让三弟妹替别人养孩子吧。”
二叔笑着说:“她娘都进大牢了,还怎么养?”
二婶笑眯眯开口:“爹,我这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祖父看她一眼:“说。”
二婶认真提议:“您养着呀,等她娘出来再还给她就是了,反正这是您的孙女,跟我们几个都没关系。”
祖父:“……”
祖父看向三婶:“老三家的,你怎么想?”
三婶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察觉到是问自己,她后知后觉的抬头,一脸震惊:“爹是想让这孩子给我养?”
祖父点头:“是有这个意思,你若不愿,自不会逼你,我想着你身边无依无靠,有个孩子也好,这孩子年岁小,日后长大了,未必不会记得你对她的好,将来也能孝顺你。”
老三家的膝下无子女,平日定是孤寂,老三又入了狱,短时间内出不来,与其说让她抚养,倒不如说找个人陪她,也好度过这漫长时光。
三婶迟疑片刻:“好。”
二婶一脸震惊:“不是你…三弟妹,你脑子没发热吧,这明显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也要接?”
那个女人她上次见了,虽说没有撒泼打滚硬要留在姜府让老三负责,可字里行间透露的皆是她想留在姜府,明眼人一看便知,如此言行不一,绝不是个善茬,日后若是出来了,向三弟妹要孩子,而她刚好跟孩子培养好了感情,到时候又是一桩乱事,倒不如不要。
姜照离也微微惊讶,可她还是尊重三婶的自愿,并未出声阻拦,她相信三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三婶可不是乱发善心的女子。
祖父这时开了口,似要将她心中所忧之事全部打消:“你好生考虑,即便那木娘日后出来,芽芽她也要不走,毕竟是我们姜家的血脉,留在姜家是应该的,那个女人休想进姜家的门。”
三婶原本紧皱的眉头一瞬舒展,语气铿锵有力:“爹,我决定养着芽芽那丫头。”
左右她生不了,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那女孩爱读书写字,应该是个听话的。
如果她不养,这孩子不知道会流落哪里,她娘坐了牢,日后定会被人轻视,说不定会受尽苦楚,这辈子草草结束,倒不如她养着,好生教导,也算是为自己积德积福,希望下辈子老天能赐她个好身体。
祖父欣慰点头:“你能这么想,甚好,等明日我便让人领回来带去你院中。”
祖父环视几人,沉吟开口:“你们都回吧,二丫头留下,我有话要问。”
待人皆离开后,祖父才发问:“二丫头,阿肃的伤如何了?”
姜照离摇头:“不怎么好,今日又流血了,不知为何伤口似乎比前几日还要严重些,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祖父奇怪:“那不应该,莫不是吃了东西导致伤口流血?你回去看着点,若还不见好,再请几个大夫来看一看。”
“还有,这次刺杀,定是有人故意买凶,你放心,祖父定会揪出此人,给你一个交代。”
姜照离:“祖父莫要担心,殷肃的这段日子的饮食我都特地安排过,相信不日便会痊愈,至于刺杀一事离儿心中已经有方向。”
祖父点头,眼中闪过心疼,不免喟叹,几个丫头中,二丫头是最让人省心的,也是最早懂事的,却也是吃苦最多的。
这几日他时常在想,若她没有接管姜家,二丫头会不会就没有杀身之祸,短短几月,这已是第二次,也是殷肃第二次受伤。
她日子本就苦,从小便失去双亲,不得不坚强起来,老大若是知道,会不会怪他。
应该会吧,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二丫头接手姜府。
姜照离点头,屈膝行礼:“请祖父放心,离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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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嬷嬷着急忙慌的从府外赶回来,到闻鸣翠苑时,立即吩咐几名丫鬟在院前候着,若有人来,必须要通传才能进。
姜照离原本计划用完晚膳去象征性的看一看殷肃的伤,见奶娘一直立在她身侧,眉心夹起,几次欲言又止,都深深忍了下去,姜照离心中疑惑,奶娘是不是有话要说,她极少见到嬷嬷这个模样。
她心中几乎一瞬了然,禀气问:“奶娘,是不是我父母的事有消息了,那些江湖人查到了证据?”
洪嬷嬷沉默良久,点头。
她不想将此事告诉姑娘,怕姑娘为此劳神伤心,可又架不住想替大爷夫人报仇的想法,两股力量在她心中不断拉扯、摩擦。
姜照离神色冷了冷:“是不是跟温家和刘家有关?”
洪嬷嬷一怔,她竟不知姑娘心思如此细腻,只一下便发现了端倪。
她叹气,再次点头。
洪嬷嬷从袖口拿出一叠厚宣纸,上头详细记录了将当年温家与李家将她父母杀害的证据,以及分割财产的证据,还有一些画。
人证她已找到,是个年过四十的小厮,这些年他一直躲在乡下,从未来过洛城,如今找到且已被看押起来,这些证据都是那人搜罗的。
当年提刑司查到大爷与夫人被人杀害,数千白银及黄金不翼而飞,据仵作说,大爷伤口的刀伤被人恶意搅了几下,疼痛而死,显然,那人是与大爷有仇的,不然何故用这种手段。
当时提刑司逐一排查时,曾查到过刘家头上,事发当时,刘家老爷不在府中。
两家没有仇,曾有生意上往来,刘家当时做生意亏损许多银钱,而同一时间的姜府赚了盆满钵满,一跃成了洛城首富。
提刑司有人曾怀疑是刘老爷因嫉妒而杀害大爷,又抢了他的银钱,只因事过不久,刘家亏损的银钱迅速补了回来。
后来,案件过了有数月,提刑司突然宣布刘家无罪,说此案自杀而亡。
据人证说,他当时被刘家派去打探消息,模仿姜夫人母家的字迹给她传了封信,说是家中遭遇不测,姜夫人的母家不是本地人,平日见一面是极难的,如今能传信来,说不定真出了事。
因着此事,娘曾去寻赵晓霜,跟她说了此事,赵晓霜也知晓此事,忽悠母亲让她带一笔银子快些回母家去,免得父亲真出了事,她轻信了,谁知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小厮当时留了个心眼,生怕事成之后,刘家杀人灭口,并未按照刘家说的将他们骗出后将传递的信件烧毁,甚至还将他们的罪行全部画了出来,地点时间都一模一样。
那日酉时,太阳即日落西山,红色霞光布满天际,与大地相连,柳树底下躺着两具冰凉的尸体,死状惨烈,仿佛浸泡在红色的霞光中。
在何方向,什么地点画的这副画,去遇害点一对比便知。
事后,刘家与温家果然要杀人灭口,他有所准备逃过一劫,从此便躲去了乡下娶妻生子,一躲便是十几年。
而刘家见十年已过,小厮并未举报,便放弃了追杀。
“奶娘,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殷肃那边,还望奶娘派人去给他换药。”姜照离看完后,愣愣的盯着窗外。
洪嬷嬷满眼心疼:“姑娘,都过去了,有些事要想开一些,您找了这么久的真像,总算是找到了。”
见她迟迟不说话,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洪嬷嬷叹了口气,心中更不是滋味,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让她一人静一静。
想通了便好了,这么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姜照离眼神涣散,脑子快要炸掉,心中愤恨的厉害,满腔怒火仿佛要将她包围,赵晓霜,果然是她,娘唯一的妹妹,竟勾结外人害自己的亲姐姐。
恐怕娘到死都不会相信,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就是刺向自己的罪魁祸首。
她不能相信爹娘去世时该有多么绝望。
是她大意了,在赵晓霜拒绝送母亲出殡之前,她就应该有所怀疑,她分明是心虚,都怪她,没能早起发现,让她活了这么多年。
前几日她不过象征性的试探了一下赵晓霜,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剧烈,当时她便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如今人证物证皆有,她这便送她下去陪娘。
还有刘家,曾跟爹是生意上的朋友,经常一同吃酒,而刘老爷也时常来家中坐客。
生意失败后,曾找爹来借银子,一借便是以黄金开头,爹没同意,只借他两千两,足够他弥补做生意的损失,他却不知足,拿了银钱回去竟计划着将父亲骗出,杀人夺财。
怪不得事后匆匆将两千两银钱还了,再不与姜家往来,只因他们拿的皆是姜家的银钱。
心中倏然很难过,像被什么堵上了,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一时难以接受,爹娘躺在冰冷的地下,那些仇人每日好吃好喝的享受着,一想起,她心中便疼的厉害。
面色陡然惨白,她捂着胸口走到八仙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下去。
愣怔的看着杯盏,喝酒是不是可以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