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缓缓划过,啪嗒一下砸到了被褥上,瞬间晕湿一小块。
屋内漆黑一片,周围静悄悄的,能清晰的听到蝉鸣叫声。
她拿起巾帕,擦了擦泪水。
幸好,她微微吐气,幸好只是个梦。
可明明知道这是个梦,梦醒了,心中为何这般难受,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揪住,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梦中惊吓的一幕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映在脑中,梦里的殷肃浑身是伤,被人绑在断头台上砍了头,姜照离猛地捂住胸口,眉心微微拢起,梦中的痛感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梦境一直围绕着她久久不散,一直到傍晚,想起来时胸口依旧隐隐作痛,整个人被折磨的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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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参加花宴的日子,姜照离穿了件淡粉色窄袖交领襦裙,上头绣着少于花样,腰间系了个红色飘带,垂落裙边,娇艳又妩媚。
这是奶娘前几日特地寻红娘赶出来的,一切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
梳妆完毕后,她简单用了早膳,这才往府门走去。
她只带了两个院中丫鬟前往,春桃这段日子被她派去忙旁的事,这次姜照离并未带她,洪嬷嬷年岁大了,不宜走动过多,更不用事事在她左右。
门口停着备好的马车,小厮早已坐在车前准备,瞧见姜照离出来,他一个利索跳下马,朝她拱手问候:“二姑娘。”
姜照离微微颔首,一转头便瞧见不远处殷肃的身影正朝她这边走来。
她倒忘了,他前段日子也收到了请帖。
几日不见,他神情依旧,细细看来,那琥珀色的双眸却略显疲惫,走近后,他抿了抿唇,音色暗哑:“今日人多眼杂,姜娘子不妨让在下跟着你吧。”
姜照离这次没再出口让他离开,亦没出声拒绝,许是因为晚梦境的缘故,她不想二人像仇人般活过。
途中,二人没多说一句话,姜照离虽垂着脑袋,但她能感受到殷肃的炙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片刻。
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要缓解心中的烦闷,可一切都是徒劳。
压抑的氛围让她坐立难安,她掀帘往外瞧去,涌进来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紧缩的胸口短暂放松。
街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往一个方向赶——罗府。
今日若幸运的话,还能结交到各个城中的大商人,若再与其拉上几单生意,那便再好不过。
一些小商人挤破了头皮也要往里钻,外城的商人未收到请柬的,可在宴会开始的十日前修书一封送来罗府,说明缘由,罗府会寄回去一张请帖,直到宴会开始的五日前结束。
一些未能进府的小商人,都聚集在罗府门前,一双双眼睛期待的候着来往人群,等府中人进府或出府。
姜照离刚下马车,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涌了上来,如同饿狼捕食般一拥而上,手上皆拿一张手心大小的硬宣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字,不用猜姜照离也知道上头写的什么,无疑写着自己是做什么生意,具体价钱,在何位置。
若有男子仗着自己身高体壮轻呵一声,便没人敢上前,或是带足了守卫的,护在周围,他们亦不敢上前,弱小之人若是被人一推,倒在地上可要出大事。
殷肃见状,眼神一沉,冷冷扫过一行人,顺势将姜照离挡在身后,眼神警示着蠢蠢欲动的人群,那些人犹豫几番,又折了回去,不再靠近。
旁边那些单力薄的外城商人不了解洛城的状况,反而被围满了人,进退两难…
姜照离与殷肃则畅通无阻,他们顺利的将请帖给守卫,由小厮领着他们进罗府,到府内后,姜照离便主动提出与殷肃分开。
殷肃瞧着她远去的身影,神色黯然失色。
罗府并不繁华,不比商人家中华丽,又与提刑司不同,提行司森严,而罗府质朴。
罗府的小厮领着众人一同入了大堂。
庄大人与王大人亦来赴约,瞧见殷肃也在,便单独与他说道几句,分开后,便又眉开眼笑的与刚进来的一人搭起了话,瞧这谄媚迎接的态度,便知官职应当不小。
这里的大堂很大,足摆了二十张长形木桌,上头皆贴了府邸与姓氏。
姜照离在第一排最靠近上座的位置,每年都是如此,她找到位置便撩群落座,并未与任何人攀谈。
大多人都不认得姜家家主,只知是个女子,并不知长什么模样,如今姜照离一坐,众人先是一愣,后窃窃私语,最后一窝蜂的围了上来。
都是一些毛遂自荐的小商人,希望日后能跟姜家多多合作,姜照离起身,笑着应下,一一点头。
正说的起劲,罗城主来了,他走起路来雷厉风行,身后跟了两名小厮。
再往后看去,他身后还跟着殷肃,他面容沉重,唇角紧抿,眼神中似乎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愁离,时不时向她的方向看去。
姜照离垂眸,避开视线,下一刻,殷肃转而坐在了她身边,与她共用一桌。
罗城主站在高处,大致说明了今年花宴的目的,如今洛城的情况,难民一天比一天剧增,他已经将情况上报给朝廷,朝廷的救济粮最快也要一月才能到达。
在此期间,要他们洛城的商人要各自贡献些银钱,帮助外头难民渡过难关,此举,也是保护城中百姓。
外头的难民越聚越多,若不及时管理,待有人煽风点火,他们同仇敌忾起来,洛城的城门不一定能挡住。
都是朝国子民,不能像打仗一样对待他们。
何况,这些难民像是有组织似的故意来到洛城,这几日他特地打听了,像云城,月城等地难民却很少,只有稀疏的几人,救济也方便。
如今城门人山人海,找起人来怕是如大海捞针,因此,他并不知到底是谁在搞鬼。
这次花宴本是要他们各自交流经验,学习做生意的门道,谁知却赶上难民之事。
他作为城主不得不管,但他能力有限,即便从别的城调粮食过来也要十几日,如今粮食紧张,人家未必愿意借,只得将希望寄托于这些商人身上。
许多人面面相觑,面露为难,这…难民之多,他们要捐献多少,也有人想与自己无关,为何要帮助不相干之人。
罗城主的视线率先落到她身上,姜照离起身,双手供上一千两银票,又捐一千斤粮食。
众人纷纷惊讶,又怕此次不捐,下次便收不到请帖,权衡弊利之下,众人争先效仿,但大多都是捐了十几斤,或二十斤粮食,银钱也多是十两二十两左右。
毕竟是不回本的东西,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点薄力。
罗城主简单说了两句,便有人来寻他,他似乎很急,便匆忙离开了,走前,让众人有事可寻庄大人,其余的可自行交流。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慌乱,不会是洛城有什么事吧,洛城一向是众城中最安全的,如今能让罗城主这般惊慌的,该不是真是洛城出了事吧。
庄大人及时制止了谣言产生,忙与众人说罗城主只是去处理难民之事,并不是闽国打了过来,闽国是附属国,他们没那个胆子,让众人放宽心。
洛城是离闽国最近的一个城,闽国若真打起,必然会先打洛城,近些年,闽国实力逐渐上升,他们每年要给朝国进贡大量茶叶及瓜果,如今都传闽国人心中不满,觉得自己吃亏,想要有所行动。
这些传言倒不是没有信度,最起码姜照离是信的,她信闽国真有这个胆子,如若不然,殷肃为何出现在洛城。
正想着,一位青色圆领衣袍的男子端着杯盏来寻姜照离,他肤色暗沉,眼窝深陷,给人一副精明算计感。
“姜二姑娘,幸会。”他晃了晃手中的杯盏说。
“早就听闻姜二姑娘的名讳,一直没见到尊荣,今日一见,当真是美若天仙。”
殷肃冷冷暼他一眼,手中的筷子被他瞬间捏断,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油嘴滑舌。”
男子一饮而尽,将杯盏翻过来,空的那面给姜照离看了看,以表诚意。
殷肃嗤了声,低声暗骂装货。
姜照离给自己斟了杯酒,冲男人礼貌笑笑,打算饮尽。
刚碰到唇边,便被一只大手夺了去,是殷肃,他面目阴沉,满脸不悦,一双深邃的浅眸紧紧盯着那男子,轻笑一声:“她不太方便,这杯我替她喝。”
他冲男子笑笑,眼中警告意味明显。
男子一愣,不解的看向姜照离:“他这是…”
姜照离歉意一笑,朝着人解释:“见谅,他是我的夫婿。”
听到夫婿二字,青年皱了皱眉,觑向殷肃的眼神实在说不上好,甚至有些鄙夷:“你就是姜府的那个赘婿啊。”“还真是个小白脸。”
殷肃垂眸把玩着空杯盏,似笑非笑:“是。”
男子眼中闪过不屑,不过一个白吃软饭的,也敢在他面前叫嚣,他转了转眼珠,声音拔高了些,故作引众人投来眼神:“我与姜二娘子敬酒,你一个赘婿也敢替主子做主。”
闻之,姜照离皱眉,望向男子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平淡转向厌烦,她上前一步,挡在殷肃身前,字字有力:“这位公子,请你对我的夫婿放尊重些,他不是什么姜府赘婿,是我姜照离的夫婿,自然也是姜家的当家人,你若再敢言语羞辱他,日后便不用再与姜府做生意。”
男子一听,顿时慌了。
不对啊,这姜二姑娘怎么对一个赘婿这么上心,他方才在后头观察已久,姜二姑娘对这赘婿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反倒是那赘婿眼神时刻粘在姜二姑娘身上,他便以为她不喜这赘婿,便想着趁机说他几句,谁知姜二姑娘竟如此生气。
男子咬咬牙,默默在心中安慰自己,致歉不丢人,丢了生意可就丢人了,回去定会被父亲骂死。
想此,他连忙向殷肃致歉,自罚三杯,灰溜溜的退回人群中。
姜照离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场地。
罗府着实没什么好逛的,上下都透着两个字,破穷。
她转身到了一处人少的空地上,这里杂草恒生,连脚印都没有,只有绿油油的一片,看来,是许久未有人来过了,甚至都没有打理过。
这里幽静,呆在这不用被人打搅,上空时不时传来鸟叫声,她抬眸看去,一只麻雀飞过,落在树梢。
方才她已应对很多人,如今并不想再与人搭话。
结交他人,她姜府不用这套,平日便有许多人找上门来与她们合作,这种花宴会她来或不来都没有损失,只是罗城主邀请了,她便要给个面子。
顷刻,殷肃也跟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静默的站在她身后,不靠前,亦不退后,双方持着一定距离。
姜照离只当没看到,只顾的观察那只鸟儿,出神的片刻,它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
“姜娘子。”殷肃轻唤,姜照离没应,却偏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