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的大课间,做操改为开学仪式。
舞台上坐着一排领导。
副校长正激情演讲,从上一届毕业班的成绩到欢迎新生,说得那叫一个满面红光,飞沫横溅。
“…我代表全校师生,再次诚挚地欢迎各位新生!”
九月的太阳不输盛夏,灼人的阳光没偏袒任何一个角落,大家都平等地暴晒着,鼓掌声从初一那边儿到初三,热情依次递减。
初三七班队伍末尾,几个人站得歪歪斜斜,皱着的眉毛写满了不耐烦。
“秃头的话真他妈多,年年都一样,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呵呵,他说完后面还好几个步骤。妈的,我都要被晒化了。”
“老夏好像不在,直接回教室吧?”
几人东张西望,前头后头都看不着老夏,默契道,“走!”
接着就陆续转头,鬼鬼祟祟地移动。
樊阳一直都侧着身体跟应鸣生说话,看见逃队小分队的动作,声音一扬,“加我一…”
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肩膀,还没反应过来就左脚绊右脚,面朝舞台站得标标准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乖乖仔在认真听领导讲话。
樊阳懵了,但老夏的声音一响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怎么,站不住了?”
老夏粗犷的身躯撑起一方遮荫区,太阳是晒不着了,心也凉凉的。
当场被捉获的人面露菜色,打着哈哈,“站得住站得住,就是活动一下。”
“这就回去。”
一行人从哪儿来的,又灰溜溜地回哪儿去。
短短一段距离,老夏来回走了两三趟,死亡眼神不要太锐利,想跑的几个人这会儿都站得笔直。
路过樊阳时,他推了推眼镜,音量不大不小,“哼,你们这些招数我见了千八百次,别耍小动作,老师四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等会儿再收拾你们!”
樊阳装没听懂。
跑路的又不是我,你要收拾人,关我什么事!
队末的应鸣生更是平静如水,脸色一点都不带变的。
老夏没好气地哼了声,这小子倒是灵敏,没回头都猜到他来了。
台上换了人,主持人是学生会的,声音明显要稚嫩许多,“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开学仪式的第三项,为上学期表现优异的同学颁奖。请念到名字的同学到舞台领奖。”
开学仪式上颁奖是云水中学的传统,奖项分为四等。三等奖是年级前20-50名,二等奖是年级前6-19名,一等奖是年级前2-5名,年级第一专设特等奖。
“初一年级组,三等奖的获奖名单有…”
颁奖从初一到初二,从三等奖到特等奖,尖子生们从领导手里拿到讨喜的奖状和不太贵重但依旧很有意义的奖品,再举着奖状合影。
努力得到了成果与表扬,哪怕是腼腆的人,喜悦也会偷偷跑出来,个个都神采奕奕。
樊阳对台上的春风得意有几分羡慕:“应哥,这领奖还挺爽的。”
应鸣生瞥他一眼,“别做梦。”
“啊?”樊阳理解了下,严正澄清说,“我又不是羡慕那些书呆子的成绩。”
他搓了搓手,兴奋道:“在全校面前领奖,所有人都得抬头看你,这多风光啊!”
见应鸣生没什么波动,樊阳不理解,于是指着台上,“你看去领奖的,哪个不是眉开眼笑的…”
说着说着,他卡壳了。
烈日灼灼,刺眼的光线被舞台旁浓密的杉树遮挡部分,光影明媚地映照在女孩儿的身上。
她穿着娃娃领白衬衫,普通牛仔裤,踩一双黑色帆布鞋。净白小脸,双眼水灵,自然地微笑着。
真的只是微微微笑,不让人觉得有多开心。
跟先前的人一对比,差别就更明显了。
应鸣生抬着下巴,看他,“嗯哼?”
樊阳讪讪,“除向渔之外。”
向渔抱着奖品下台阶,唇角的笑容已经抿平,一路走回自班,十足的淡然。
掌声与鲜花都是给她的,但她彷佛没有很在意。
衬衫版型略宽松,衬出纤细瘦弱的身形。她从不含胸驼背,在人群里跟颗小白杨似的,特别有朝气。
也特别乖。
乖学生的乖。
“嘶…”樊阳想起两年的同窗,惊讶说,“向渔好像每次都是这么淡定。”
应鸣生平淡:“哦。”
“你不知道?”樊阳小声咕哝,“亏你还喜欢过她。”
或许是没听到也或许是真的不介意,应鸣生都没正眼看过来。
樊阳话锋一转,喋喋不休,“向渔回回都上去领奖,班里老师也老夸她。”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初二上学期的期末考,我们考完第二天的科目,正上晚自习呢,老夏跟喝了酒似的,红着脸跑进来。说刚考完的几科里,我们班有三个年级第一,还是同一个人。”
“这还有多久结束?”
黑色吸热,源源不断的热度贴着皮肤传来,应鸣生抬手挠了挠眉骨,耐心俨然告罄。
樊阳刹下话头,“这估计还得十分钟。”
大课间半小时,平时做操都要拖个几分钟,更别说这还是开学典礼。今年还多了个新话题——火箭班,领导们肯定要大说特说啊。
应鸣生视线往后扫了一圈,然后就大咧咧地离队了。
樊阳一精神,也连忙跟上去,接上没说完的,“三科年级第一!分儿很高,多少我给忘了反正老夏激动得都没边儿了,在讲台上吼出‘向渔’俩字,带头拍巴掌。”
“班里都看着向渔,还有男生吹口哨,就这情况,向渔也就刚才那表现。”
“全班都看着你,老师还在一个劲儿地夸,是我我都要臊红脸。”樊阳叨叨完了,感叹说,“冲这宠辱不惊的态度,向渔真令我佩服。”
应鸣生从头到尾都没发表意见,好似只是在听一个普通同学的故事。
樊阳也不犯傻,不去提他喜欢过向渔那事,只暗暗琢磨:先前还担心应哥追妹子的法子不对,现在看来是他瞎操心了。应哥还是无情的应哥,追不到就不追了。
干脆。
是他应哥的风格。
*
每个班似乎都还不适应班里拆了几个人出去,这种感受在老师身上反应得尤其明显。
可不是嘛,好成绩都走了,互动的声音变少,点名起来能回答上来问题的人也没了,课堂氛围都变差了。
老师讲课也需要积极性啊。
别的不说,光是初三七班,一天课下来,除开初三新加的化学,各科老师都有喊完人发现没人应的情况。
初三七班的同学最有感触的是,“向渔”这两个字,平常不觉得,今天才发现原来被点名的频率那么高。
而新组成的火箭班,也就是现在的初三九班,师生都处于磨合阶段。
东侧艺术楼初衷是用来上音乐美术课的,但乡镇学校,哪有那些资源,能学好书本知识就不错了,这楼基本上就是空着的。
教室条件不错,光是空间就大了一些。六把大风扇,还有空调。小卖部跟拿桶装水的地方就在楼下,就连公共区域都没给他们划分。
真算的上是优待了。
班主任听说是学校专门从外面请来的,三十多岁的女老师,不苟言笑,一上来就立好了各种规矩,班里的人都挺怕她。
各科老师简单自我介绍了下就开始上课,进度要快上许多,还布置了作业。
这跟在普通班时不大一样,以往开学第一天基本没什么课,老师会让同学们预习,或者稍微开一点头。
向渔收拾着书包,复盘了开学第一天的经历,感觉初三这年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么好过。
放学时间,教室门口人头攒动。
唐晓雪在前门,朝她招手:“鱼鱼!”
向渔赶忙背好书包,跑过去,一笑,“雪雪!”
向渔人缘好,以前又是学习委员,经常跟别班的班委碰头,所以在九班她也是不孤单的。
但她还是跟唐晓雪最好。
“走,回家。”
两个人如往前一样挽着手,出了楼梯,唐晓雪小声说:“你们老师好能拖堂,看着也好凶啊。”
“对啊,”向渔说,“而且明天开始,我们班就要多上一节晚自习。”
“啊!”唐晓雪惊讶地拉长音,“多上一节晚自习?你们也太惨了吧。瞬间就不羡慕你们的空调了。”
向渔脚步一停,肃着脸郑重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