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问了个重要的问题,“桑山主若是不愿,如何?”
“不能用,那就应当杀掉。”
秦王政眼眸未抬。
李斯也不再多语。
秦王政又递给李斯另一卷竹简,不同的是,这份竹简之上并无一字。
“这是?”
“由你来起草诏书,再命人送去给蒙老将军。”秦王政说着站起身来,走回舆图前,手指指向“卫国”的位置,“联军将被瓦解,秦,何不乘胜追击?向东进攻,一举拿下濮阳,至此便可兵临大梁。”
这是他思考了一夜的想法。
李斯随着秦王政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兵戈厮杀。良久,他摇头叹了口气,“君上之计划,利于东出。然,秦魏大战于大梁之际,赵国可能会顺势坐收渔翁之利,将黄河以北的魏地尽收囊中。”
秦王政的确一时忽视了这些。他凝神想了片刻,“卿所言极是。不如这样,将卫君迁徙至野王,将濮阳并入东郡,以保魏之河内。寡人觉得,秦国东出,首要是灭韩。若要灭韩,必先攻灭赵国,以防它趁机生事。至于魏国,倒是不必着急,可徐徐图之。”
李斯敛容拱手,“君上未冠之年,便有如此谋略,秦之大幸也,天下之大幸也。”
秦王政轻笑,“卿不必如此谬赞,拟诏书吧。”
“诺!”李斯走回案边坐下,挽袖濡墨,提笔,又搁下,“此事,君上是否应该与相邦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秦王政脸色骤然一沉,不过也就一瞬而已。
“你亲往函谷关一趟,好好与相邦商议此事。若是相邦答应了,再将此诏书交给蒙骜。若是相邦不同意,”他重重闭眼,深吸一口气,“若是相邦不同意,那就……算了。”
李斯垂首说“诺”,拈笔便写。
已至巳时,天边云层厚厚堆积着,似乎又要下雪了。
阿九将厚衣披在桑语的身上,关切地问道:“阿姊昨晚为何没有回驿馆?”
桑语从远方收回目光,看向阿九。阿九眼下的乌青,昭示着一夜未眠。桑语顿时心生愧疚,“抱歉啊,我离开王城时,已是后半夜了。想着反正睡不着了,就直接回了城楼。是我的疏忽,我忽然往王城去,定会叫你心里见疑,我当时应该告诉你一声,让你不必等我回去。”
阿九四处张望了一下,朝桑语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姊,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突然急匆匆地往王城去?”
听她问起昨日,桑语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昨晚在章台宫中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阿九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阿姊为何要去救他?秦王是生是死,与我们无关。”
桑语倚在雉堞上,看起来有些疲惫。她问阿九,“你可还记得,我们为何会来到咸阳?”
“记得!”阿九垂下眼眸,“秦使献上了一卷布书。布书上所绘,乃是玄女山的地形布防图,其中还特意标注了各处岗哨、粮草重地。”
桑语点头。
那封布书,相当于是“最后的通牒”。如果桑语再不出山,等合纵军退兵之后,秦王必定会秋后算账。
桑语微阖着眼睛,“树影无风而摇曳,眼下又是多事之秋,定是有人动了歪心思。可怜那几个卫人,看起来还只是半大孩子,有拳拳爱国之心,奈何年轻缺乏阅历。我之所以出手,不是为了秦王,而是为了玄女山。那几个孩子,并非训练有素的刺客。□□,也绝不会因这么一桩小事而丧命。但若是他真的受了伤,他就拥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阿九正认真地听着,桑语却突然停下不语。阿九急切地问:“什么绝佳的借口?”
桑语睁开眼来看向阿九,少女的脸庞清秀而倔强,和采采一样。桑语站直了身子,拢了拢厚衣,“秦为刀俎,我为鱼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九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当即忍不住揣测道:“所以,阿姊,秦王遇刺一事,会不会是他自己刻意设下的圈套?”
“不,应该不是。”桑语的眉头微微拧起,“权势面前,谁能甘心只做个封君?王与王角力,百姓何其苦。”
桑语其实刻意掩藏了一个秘密。
她并没有欺骗采采,她没有杀任何一人,反而是偷偷放走了一人。
尽管当时有些冒险,但在那一瞬之间,桑语还是毅然做出了决定。
桑语摸了摸腰间的长剑。
在她拜师的那天,师父就教导过她,学武是为了保护弱小,而非打打杀杀。
她的剑,只用来劈过竹子。
如今却沾染上了血腥味,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真的很不喜欢。
然而,这是乱世,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桑语抬头望去,阴云似乎又浓郁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