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停留了,早些回宫吧!”赵姬说着,转身回到轺车中。她依旧坐在角落,只是在腰后多放了一个软枕,试图靠坐得更舒服些。
嫪毐骑马在前,另有一人一马紧随其后。那匹黑马上的人身着胡服,身材魁梧,双肩抱拢,两道漆黑的大眉,腰间挎着一把大刀。此人是嫪毐的亲信,名唤张尤,原是杀猪屠狗之夫,因好赌成癖,竟失手杀死了妻子。嫪毐早闻他力大无匹,趁机将他从牢狱中救出,继而收为己用。
嫪毐拉了拉马缰,马儿慢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
张尤见状,向嫪毐禀告道:“主人,卫女死了。”
“卫女?”
“被送入章台宫的卫女。”
嫪毐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没用的东西,死就死了吧。”
张尤艰涩地开口,“十二个刺客,都死了。不过,好像逃了一个。我们的人正在追查他的去向,以及是否还活着。”
嫪毐猛地勒住缰绳,眼中交织着震惊和愤怒。他重重地在马背上挥鞭,冷哼一声,“秦王小儿,我倒真是小瞧他了。”
张尤接着说:“玄女山的山主,留在咸阳为官了。那十二个刺客,是她所为。”
嫪毐眉头紧锁,“张尤,传我口令,暂且不动,见机再行事。”他两腿夹了一下马腹,又拉一下缰绳,催马跑了起来。
嫪毐得太后之恩宠,早已暗生篡位之心。怎奈朝中武将忠臣众多,又有吕不韦把持朝政,他虽有满腹阴谋,却是举步维艰。
他凭借自己的“过人之处”,才讨得如今的地位,一时风光无限。在赵姬面前,他极尽讨好之事,暗中笼络能人,耐心等待机会到来。他以为自己最大的绊脚石是吕不韦,也一直琢磨着应对之策,却始终未得其解。
嫪毐未曾将秦王政这个孩子放在眼里,而这疏忽终将成为他日后的悔恨。
远处忽又传来一片杂沓响动的脚步声、马蹄声,嫪毐抬手示意车队停下。他骑马来到赵姬的轺车旁,“太后,前方有不少的人马。”
赵姬探头朝外看了一眼,笑道:“看你紧张得那样,他们穿着秦军的衣裳呢。”
嫪毐弯起眉眼,“臣这是关心则乱。”
为首的秦将见了他们,也叫停了前行的队伍。嫪毐骑在马上,朗声说道:“太后在此,尔等还不快快下马拜见!”
秦将慌忙从马背上跳下,上前几步跪地行礼。
赵姬道:“免礼吧,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秦将回道:“臣等奉君上之命,护送玄女山一众人等返回雍城。”
“玄女山?”赵姬示意侍女将车帘打得更高些,但仍被马匹挡住了视线,“既然是大王的命令,你们也别耽搁了,快走吧。”
秦将抱拳谢恩,身形却未动。
嫪毐抬手一挥,示意车队继续前进。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时,赵姬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待走远了些,她隔着窗说道:“听说玄女山有个人叫桑语,武艺高绝,乃是玄女再世。刚才那么多人,也不知哪个是桑语。”
嫪毐应着赵姬的话,“桑语不在,大王将她留在了咸阳。”
赵姬凤眼微眯,“嫪毐,我这个太后尚且不知的事情,你又如何知晓?”
嫪毐的眼眸轻微闪烁了一下,几不可察。他歪着头看向赵姬,笑说道:“臣每日陪伴在太后左右,耳濡目染之下,也懂了些事理。玄女山尾大不掉,桑语那样的人物,大王必定不会轻易让她再回去了。”
赵姬这才笑了笑,将身子重新靠回了软垫之上。她将手搭在小腹上,神色淡淡,眸中却似有不安。
巍峨的城楼,高耸十丈,庄严肃穆地矗立在厚重的云层之下。数名官员身着黑袍,立在城门之外眺望着。一辆轺车停在城门内,秦王政端坐其中,闭目小憩。
寺人巽走到轺车旁,低语般地禀报:“君上,太后回来了!”
秦王政缓缓睁开眼,施施然走下轺车。
赵姬一瞥见秦王政的身影,便急忙加快了脚步。
秦王政站稳脚步,向赵姬恭敬地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母后!”他的举止规矩,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赵姬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声音颤抖,“我的儿啊,阿母夜难成寐,害怕你我母子再不得相见。我的儿,你瘦了好多,愈发像个君王了。”
秦王政多日来紧绷着的眉眼终于微微柔软了下来,露出一个近乎孩子气的微笑,“阿母,回宫吧!咸阳城,儿子守住了。”
“好!”赵姬拉住他的袖子,“我们回宫!”
秦王政走出几步又停下,扭头对寺人巽说,“寡人与母后同乘一车回宫。你去驿馆,将桑山主接入王城。”